作者:布瑞五
清明节那天,我弟弟被骗了4万多块钱。我们打了110,去了派出所,在等我弟弟做笔录的时候,遇到个女孩儿,她也是被骗了,做兼职刷单,三下两下,11万就搭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开车的警察问我弟弟有没有下载反诈APP,我弟弟说没有。其实别说他了,我也没下,这年头,在被骗之前,有几个人会顿悟自己需要防诈骗?
然而这两年,各种各样的诈骗其实挺猖獗的。看到一个数据说,光国家反诈中心去年紧急止付的涉案资金就有3200余亿元,拦截诈骗电话15.5亿次。实际被骗的,你想想还有多少?
警察和我们说,当被骗后,立刻会有专门洗钱的团伙,在短短几分钟内把你的血汗钱转到境外,或者打进几十个不同的账户中,然后再由这个团伙在线下嗖一下把你的钱提现,取走。所以,一旦被骗,基本上就追不回来了。所以,事前反诈比什么都重要。
“你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了吗?”如今看来,是一句多么善意的提醒。可因这话走红的反诈民警老陈却辞职了,关于选择离开警队的原因,他无奈地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警察、抓坏人,到最后,被网暴逼着离开。”这世道,骗子很多,反诈很难,老陈太少。
全中国最红的民警
1996年老陈还不老,在甘肃当兵。后来他也缉过毒。
2006年转业后,老陈开始在秦皇岛做刑警。
部队服役时候的老陈
17、18年起,电信诈骗渐渐高发,局里的「反诈大队」成立,老陈服从组织安排,成为其中的一员。
最开始做反诈,老陈街头巷尾贴海报、发传单、挂横幅,然而,大部分年轻人接都不接,老人们倒是愿意接,有的带走一叠,只不过,带回家另有用途,最后多半也没看。因此收效甚微。
偶然刷短视频,老陈看到一些网红发的视频浏览量很高,不仅年轻人喜欢,甚至连他妈也在刷,于是,他也开始尝试拍短剧,用演绎骗局的方式宣传反诈:“追着骗子跑,不如多向群众宣传反诈知识,从源头上做好防范,这样效果最好了。”
老陈的第一个短片,改编自2017年发生的真实案例。
老陈早期拍的反诈视频
他还用技术手段伪装成大胸美女,模拟裸聊场景。
老陈早期拍的反诈视频
就这么前前后后拍了20多部反诈短剧,粉丝没涨几个,视频也没火起来。像这样的内容往往不会获得平台的推荐,也不会有什么粉丝黏性。
那时看到谁谁谁的视频又火了,老陈很是羡慕。他做梦都想红,因为那样就能触达到更多的人。思来想去,2019年他入驻快手并做了官方认证,用直播连线的方式与网友们分享反诈骗知识。
一个民警,不在自己辖区管好一亩三分地,跑到网上来给全国人宣传,就相当于是做公益,投入多,没什么回报。
第一场直播,他和大家讲电信诈骗的起源,讲一般诈骗的方法手段,做了很充分的准备,结果结束后一看,只有20个人观看。但老陈倒也没有慌,每周末都坚持直播,尽管平时工作很忙,直播间也一直没什么人看,他还是像站岗一样雷打不动地坚持执行了下来。慢慢地人多了,记得最多的时候有400人在线,当时觉得也不少了。
就这么着,一干就是整整两年。
量变引发质变。2021年9月的一个晚上,老陈和往常一样开着直播,不同的是,这次他在直播连线时连上了一位模仿「雨化田」的网红。
“你好我是反诈主播,你下载国家反诈APP了吗?” 老陈憨憨地笑着。
「雨化田」定睛一看,卧槽,对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穿着警服、正义凛然的大哥,当场吓傻了眼:“哥,我是搞笑的哥,我啥事都没犯,我从来没让粉丝刷过礼物,都是他们自愿的。”
警察和网红一正一谐,那种反差感产生莫名的化学反应,越来越多人涌入,最终,有235万人观看了这场直播。
经过这次连线,「雨化田」成功被老陈收入麾下成了「正规军」,一跟人连线就开始自动宣传:“请问您对普法这块儿有了解吗?App,下载国家反诈App啊~”
很快,有网友把这些片段录下来发到网上,并引发全网疯传。那天,老陈涨了181万粉丝。
老陈见有效果了,又趁热打铁,继续连线了许多类似的网红,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网友们纷纷「激情下载」,国家反诈APP的热度蹭蹭蹭往上涨,一下子登上了APP下载榜的榜首。
老陈出圈了。央视采访,白岩松连线,登上卫视网络春晚,参加吐槽大会……出圈之后,他的视频也一改往日的乏人问津,浏览量轻松破几十万,甚至过百万、上热门。两会期间,老陈还连线了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与他们深入探讨打击治理电信网络诈骗相关话题。
一下子,老陈成了全国最火的警察。他很开心,心里想着,接下来就能有更多机会去开展工作了。
“警察中的败类!”
然而,麻烦却接踵而至。
为了方便大家找到自己,老陈在自己的主页公布了自己的微信,当天晚上,上千人向他发出了好友申请。
事情却渐渐变得危险。作为第一个直播反诈的警察,那么多人看着,身上穿着警服,哪句话说错了,或者哪位网友理解错了,就可能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乃至发酵为舆情。
“为什么要和那些乌烟瘴气的网红连线?为什么要玷污警服?”
类似的质疑声越来越多,老陈很不解:“真正乌烟瘴气的不是那些躲在黑暗处的骗子吗?"
有人举报了老陈的微信,说他是假警察,这一下子触发了微信平台的安全管控线,第二天,不少媒体开始联系老陈,结果,老陈的微信被封号了。
一个反诈民警却被反诈系统封号了,这听起来多少有点魔幻,但老陈却往好处想:“这说明,这套预警系统和我是同一条战线,我们都是在努力保护老百姓的财产安全。我很放心。”
然而,连他的直播间也被举报。有次直播,刚好赶上患了蛇盘疮,特别疼,老陈有时候就会有歪嘴的表情。但没想到这样的表情会被认定是违规操作,就被封了。
还有一次,有网友让他跟黄圣依杨子夫妇连麦,老陈同意了。然而,直播结束后,事情的发展变得诡异——
由于当时黄圣依和扬子的那场直播是带货专场,一些网友坚持认为老陈和黄圣依私下商量好了,连麦不过是一场精心营销的骗局。但事实上,老陈根本不认识黄圣依,黄圣依也根本不认识陈国平。那次之后,有人开始网暴老陈。
今年3月,老陈与名为“柬埔寨小6”的主播连麦。
那场直播是老陈和抖音合作的助力疫情防控的公益直播,由于用的是他的个人账号“老陈生活号”,没有关闭打赏功能。一位网友直接刷了333个嘉年华,价值100万元人民币。
随后,再次引发关于“公职人员直播开打赏”的质疑。
为自证清白,老陈晒出了一张证书,证明这些钱他都已经捐出去了(直播收入合计1194333元,税后794657.31元),然而,这还是没有堵住悠悠众口。有时候人是不看事实的,只带着先入为主。
陈国平将3月27日直播收入全部捐出
愤怒的网友将老陈所属的单位——秦皇岛海港分局也一并举报了。
老陈能接受自己被骂,但却不愿让单位受到牵连。许多个夜晚,他陷入无眠,甚至有几天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因为,他怕一句话不对就会给单位、给警队带去不好的影响。
最终,他向上级递了辞呈。辞职报告批下来那天,他脱下穿了15年的警服,做回了一个普通人。
“其实没有人想放弃已有的光环,但有些事是需要有人牺牲才能推进的。”
事到如今还在说傻话。
这傻子,图什么呢?
图利吗?可钱都捐了,工作也没了。
图名吗?可被网暴了,还背上骂名。
老陈走了
但他教会了大家许多事
老陈不再做警察了,但他教会大家的那许多事,却被大家一一记下了:
① 别乱转钱:任何喊你转钱的事,都要保持高度警惕。
电信诈骗有一个特点是“非接触”,钱款通过银行卡汇入骗子账户,又被迅速转移,赃款的流向就像四通八达的小路。
“我们经常遇到的情况是案子破了,人抓了,钱也被犯罪分子挥霍了,根本拿不回来了。老百姓需要始终保持警惕。”
一旦骗子人间蒸发,钱也很难追回。
因此,任何喊你转钱的事,都要保持高度警惕。
② 别乱投资:警惕来钱太快的投资渠道。
有次,老陈直播时遇到一个安徽农民工,在一个平台投了20万,后来才知道是个庞氏骗局。他问老陈:“你说我怎么死比较好?跳江?跳楼?电击?”
“死都不怕,你还怕啥啊!你死了你看不着坏人被绳之以法、被处理的那一天!”在老陈的劝说下,农民工打消了轻生念头。
还有个网友说自己投资理财平台炒外汇,已经挣了7万美元了。老陈一听就知道是骗局,叫他赶紧把钱撤出来,说平台肯定会爆雷。那个网友心理有点侥幸,将信将疑,就把本金撤出来了,想着那7万美金多放两天、再赚点钱。结果没过两天,这个网友来找老陈报案,说钱拿不出来了。
挺无奈的,这样的事。
因此,不要相信天上掉的馅饼。
③ 别去网暴:如果无法去爱,但请至少不要伤害。
老陈自己曾是网暴的受害者,但他并没有倾诉太多自己的遭遇,只在提起被网暴致死的网红罗小猫猫子时,非常痛心疾首地说过这样一句话:
“两种不同的态度,就产生了两个不同的结果。最近社会上出现了很多网暴事件,是因为网友们缺乏关怀和爱护。”
网暴是当下这个时代中,一种越来越流行的「传染病」,从15岁的玫瑰少年刘学洲,到疫情中给外卖员200元被骂跳楼的上海姑娘,如果今天从此刻把语言暴力停止在自己这里,这该死的、无形的杀戮就不会继续扩散下去。
因此,如果无法去爱,但请至少不要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