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体育场(简称“工体”)从“苇坑上的奇迹”到“圣工体”,60年间,其存在的意义已超越了建筑本身。工体承载着北京城市60年的记忆,伴随着三代人成长。
2020年8月,工体保护性改造复建工程开工,这也是在大量专家论证后不得已的选择。今年8月,工程实现了“正负零”,开始进入地上结构施工阶段,未来工体的面纱正在徐徐拉开。
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简称“北京建院”)在60年后重执工体设计。对此,北京建院副总建筑师、工体改造复建项目设计总负责人杜松向新京报记者讲述,改造复建后的工体如何涅槃重生?工体“传统外观、现代场馆”的定位又将如何锤炼,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情怀故事?
北京建院副总建筑师杜松,担任工体改造复建项目的设计总负责人。
将安全问题放在首位
1959年8月31日,作为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献礼工程,以及迎接第一届全运会召开,工体在北京东郊的一片大苇坑上建成。这也是当时我国最大的一座综合性体育场,成为当时的“北京十大建筑”之一,见证了中国体育从弱到强的众多高光时刻及历史节点。
如今,面对主体结构的安全隐患,以及各项重大足球赛事的任务,花甲之年的工体将何去何从?成为了工体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工体加固改造和重建,这两个方案都进行过论证。去年3月,相关机构组织召开专家论证会,包括文物专家、建设专家、规划专家、体育界人士等,从建筑保护、结构安全、设计思路、技术措施、观赛体验、配套设施等对工体的改造进行了全面研讨。最终,大家一致认为,安全问题应该放在首要位置。”杜松介绍称,“当时专家论证会之后,改造复件的方向就基本明确了。”
工体始建于1958年,1959年建成,后来又历经1990年亚运会、2001大运会、2008年奥运会、2010年功能设施调整四次重大改造过程,涉及结构加固、抗震加固、设施改造等。1958年设计的工体主体结构设计使用年限为50年,到2008年实际已到最初设计年限。
“为了2008年奥运会使用,我们采用了很多技术措施对主体结构进行结构加固,又确定了12年的继续使用年限,2020年工体再次达到使用年限。早在2018年,经国家建筑工程质量监督检查中心对老工体进行结构安全性鉴定,结论为Deu级,也即意味着建筑整体安全度已满足不了使用。”杜松这样表示。
老工体迎来加速保护性改造复建的另一个契机是,承办2023年亚洲杯开幕式、闭幕式和决赛。满足亚洲杯足球赛使用功能要求和建造标准,是工体改造复建后最基本的诉求之一。而且,亚洲杯赛事仅是工体的开端,未来还要满足承接世界杯半决赛、世俱杯的承办条件。
在去年的论证阶段,有专家提出,把工体的外壳留下,因为建筑保护有一种做法是“留皮换瓤”。但是工体作为一个综合体育场,软硬件均不具备改造成专业足球场的要求。
杜松进一步表示,工体的建筑空间尺度、功能布局、平面形态,与专业足球场的要求有着本质区别。不论是从看台碗的起坡、视距、视角、观众席与草坪观赛距离的关系,还是从国际大型专业足球赛事的组织、运营、转播的软硬件需求,抑或从足球文化的融入、球迷的观赛体验和需求等方面来看,工体都已无法达到此次亚洲杯赛的要求,更谈不上国际一流的专业足球场标准。
此外,“经过多年的城市发展,工体建筑周边环境逐步被各种餐饮、娱乐场所挤占,空间局促、人流混乱、观赛品质不高。”杜松如是说。
在多方论证下,工体保护性改造复建的方案确立。目前,工体改造复建项目位列 “十四五”北京市重点文化体育项目的首位。一期总规划建筑面积为38.5万平方米,计划投资额超60亿元。
据杜松介绍,“工体在拆除的过程中,包括项目施工单位在内,都感觉拆除速度比预想的要快,主要是工体的内部结构已经‘酥’了,已不具备整体加固改造的条件。”
“传统外观,现代场馆”
2010年3月27日,中超联赛开幕式在北京工体上演,一首《从头再来》预示着新赛季中超联赛期待在反赌扫黑风暴中浴火重生。而今天的工体也将“从头再来”,而且这一次更是回归到1959年的初建时间。但在杜松看来,未来的工体是将现代足球场的功能、尺度与传统建筑样式进行有机地结合。
“传统外观,现代场馆”这是对改造复建后工体的设计定位。杜松表示,过去工体的足球比赛的观赛体验,以及硬件设施远远达不到使用要求。在前期专家论证的时候,很多俱乐部以及专业足球人士都认为,工体早该改变了,因为它已经不能满足需求。但在传统外观上,要满足人们保留老工体传统记忆的诉求,这是对历史和传统的致敬。
改造复件后的工体,将恢复庄重典雅的建筑风格,传承首都历史文化风貌,保留北京十大建筑的城市记忆。对此,杜松表示,“北京的建筑要把现代功能与悠久文化有机结合起来。同时要处理好城市改造开发和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关系,切实做到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
在设计中,“工体的历史和位置决定了在建筑形式和风格上受到很多因素的限定。”杜松表示,从整体来看,工体保留传统风貌涉及规划和主体建筑两个层面。
杜松表示,在规划层面,按工体初始城市风貌进行恢复,恢复工体作为大众体育文化生活空间的定位,再现疏朗的城市空间形态。
杜松提到的“初始城市风貌”是指1959年。改造复建后的工体,地上几乎仅存工人体育场单体建筑,以及世界级城市公园、环保健身跑道。这也意味着,工体将归还给城市一个疏朗的城市公共空间,一个市民开展公共体育活动的开放空间,成为市民四季休闲健身之地,正如建成之初。
在主体建筑层面,据杜松介始,工体将保持“三个不变”:主体椭圆形造型基本不变,外立面形式和比例基本不变。
此外,通过在细节上保留特色的元素,例如门柱、旗杆、装饰纹样等,借此唤起球迷心中的记忆。目前,工体的室内设计上仍在不断挖掘传统痕迹。
据杜松介绍,早年墙壁上有很多体育文化的象征石膏浅浮雕,后来已经看不到了,在精装设计中希望恢复这些传统装饰纹样。值得关注的是,在老工体建筑屋檐下的雕花装饰构件,施工单位也找回了60多年前的装饰模具,最终要将这些传统特色图案恢复到建筑上。
在设计细节上,工体改造复建项目保留了门柱、雕塑等特色元素。图为项目效果图。
小标:足球文化殿堂
保护性改造复建后的工体,不变的是传统外观,变的是功能定位,也就是按照国际一流专业足球场的标准进行设计的“现代场馆”。
“未来的工体不仅仅是一块草坪。在设计中,工体十分关注球迷体验、观赛舒适度,着力将足球文化、足球精神植入到设计、运营中,打造一个足球文化的殿堂。”杜松说。
在杜松看来,球迷跟俱乐部相伴相生,“俱乐部与球迷是一家,这是一种家的文化,我们要提供的就是这样一个家。这是足球文化,也是足球产业。”
在“现代场馆”的功能定位下,采用了高标准的看台碗设计,通过提升看台坡度、增大座椅行距和间距提升观赛的舒适度,同时也更便于观众进出。此外,“在罩棚构造技术、电视转播技术、音响声学技术、体育专项技术、智慧场馆技术等多方面均采用国际最新标准。”据杜松介绍,作为专业足球比赛场地,未来工体将处于国内同类场地领先地位。
与老工体的6.5万个座位相比,未来工体增加了近3000个座位。而且,除了上看台、下看台外,还增加了中看台,以及包厢层、Club层等空间。同时,各层都配置了为球迷服务的休息厅,提供多样的观赛、休息、活动场所和服务。观众不仅可以在看台上观赛,还可以在球场内的餐饮及零售点享受服务,并通过视频、投影等方式实时关注比赛进程。
与此同时,改造复建完成之后的工体,将无缝接轨3号和17号两条地铁线,并以交通线网为骨架,进行地下空间的开发和利用,所有的商业配套也将随之移至地下空间。
还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工体外立面建筑结构构件、看台碗等区域,采用了彩色清水混凝土工艺,建成后将成为国内彩色清水混凝土工艺应用规模最大的单体建筑。
对于这样的设计构想,杜松解释称:“老工体外饰面采用的是当时常用的装饰混凝土砂浆面层工艺,改造复建后采用彩色清水混凝土,在材料的外观质感上与老建筑形成呼应。同时,混凝土表现出的结构力度感与足球运动的力量、速度贴合,与体育建筑的性质相呼应。此外,清水混凝土工艺在工程进度、新材料运用上也有较大的补益,既遵循传统又不失现代工艺的有机结合。”
“百年精品”
对于高科技在未来工体的融入,杜松着重提到了低碳节能、智慧场馆等。
在杜松看来,工体保护性改造复建项目技术的复杂性和难点同样极具挑战,“这个项目的复杂性在于,受造型、高度和外轮廓等因素限制,草坪被设置在地下负11米标高,这对场地的通风、采光都是一个挑战;再加上大规模的地下配套空间的设置,如何解决项目消防疏散、赛时人流组织、商业和地铁人流关系、安全防护、反恐防暴措施等都是没有先例可循的。”
面对这些挑战,杜松表示,最终只有通过技术创新来解决。消防性能化模拟、场内内部风环境和气流组织实验、场地人流动态模拟分析……大量的技术手段被运用在工体改造复建的设计中。
“作为设计者,对于工体,我们是带着一种情怀和责任去做。”杜松表示,“1959年的工体就是由北京建院设计,60年后仍由我们设计 ,我们希望打造一个百年精品,打造新的北京优秀的地标,地位比肩当年的十大建筑。它代表北京建院新的历史时期的设计水平。”
杜松将对工体的情怀,倾注在恢复原来传统样式和寻找传统风貌上。为此,在设计过程中,杜松及设计团队翻阅了当年工体的大量图片、影像资料,挖掘传统细节。
在杜松看来,工体凝结着几代人的情怀,包括很多工体员工,他们都与这个建筑息息相关,很多人的父辈都在这里工作,而周围的很多居民,几代人都是在这里生活。
未来的工体,“之前的拥挤嘈杂环境变成了开放的市民草坪、广场、运动设施。而对于球迷来说,我们在尽力保留传统记忆的同时,又提供了一个具有国际一流标准的专业足球场。”杜松表示,工体的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但在变与不变中又达到了统一,是将现代足球场的功能、尺度与传统建筑样式进行有机地结合。
新京报记者 袁秀丽 图片来源 受访者供图
编辑 杨娟娟 校对 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