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
驱车回到乡下,田野的麦子已开始泛黄了,风吹来,麦浪滚滚。穗粒饱满,又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村子却静悄悄的,只有布谷鸟在天空一个劲喊:布谷,布谷,割麦种谷!这声音嘹亮且悠长,透过车窗望去,却看不到鸟的影子。
进了自家院门,母亲正蹲在老井旁的杏树下,拿一把镰刀,霍霍打磨。我说您还磨这个干啥,又用不着了,都用收割机了。母亲却笑笑说,生锈了,磨一磨再挂起来。
母亲恋旧,如今已用不上的农具都还留着,比如说架子车、锄头,还有搂柴火的竹筢……都放在仓房里,我曾打趣说,咱家足以开个农具博览馆了。母亲说,留着这些物件,是留个念想。
井旁的这棵老杏树,果实累累,有的枝条都压弯了。杏已有些黄意,但捏一下,还硬硬的,如果这时摘下来咬一口,会酸掉牙。小时,总是盼着杏早点熟,每天早晨起来,都要捏一下能够得着的那个杏,捏的次数多了,杏便有些软了,摘下来迫不及待送进嘴里,只这一口,便把小脸皱成了核桃:酸!
杏和麦子,好像商量好的,一起开始黄。只不过,杏黄着黄着,便红了。以前麦子需要手工收割时,杏一开始黄,母亲就从仓房里搬出磨刀石,洒一点水,拿出镰刀,磨得铮亮。母亲会将手指肚放在刀锋上,试一下锋利的程度。我曾学着这样做,却被母亲大声喝止。
等到青杏红透,绵软软的,吃起来酸酸甜甜时,镰刀就该去麦地一展身手了。去时,母亲总是用草筐提一些杏,放在地头,是给我吃的,算起来,我跟在母亲身后拾麦穗的时间,还不如我坐在筐旁吃杏的时间多。照母亲的话说,我那是“磨洋工”——磨蹭、怠工。
在我眼里,慢吞吞吃杏时,看野鸡从麦田里仓皇飞起,看野兔箭一般射向远处,欣赏身旁野花上停驻的五彩蝴蝶,要比拾麦穗有趣得多。
有人骑着自行车在田间小路上穿行,吸引我的是她车上驮着的箱子,还有她拖着长腔的叫卖声:冰糕,卖冰糕……便央求母亲买一支,母亲拗不过我,只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层层打开,捏出一张五分的。我便兴高采烈拿去买了,高举着跑回来,让母亲吃第一口。
割完后,捆起来,用架子车运到打麦场去,脱粒,晾晒,直到所有麦子都装袋,运回家倒进瓮里去。麦收这一大工程,才最终宣告结束。如今,收割机一切都流程化,直接装袋,只需晒几天就行了。
镰刀退休多年,寂寂然挂在仓房里。但每到麦季,母亲还是会摘下来磨一下。有时一边磨一边讲她那时割麦子有多快,村里一些男劳力都比不上她。我想,母亲磨镰刀,其实磨亮的不仅是一把镰刀,还有那些已经黯淡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