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救者张萍给袁格兵送锦旗。受访者供图
袁格兵在工作。受访者供图
袁格兵的手机回来了,还带回了新朋友。
7月20日的雨夜,这个来自湖北的电焊工在郑州京广北路隧道的大水里泡了16个小时,只吃了几口馒头,救了50多个人。为了方便救人,他把手机、身份证、银行卡随着衣服一起,不知扔到了哪个角落。7月26日,当积水退去,有人在花坛里捡到了这个用塑料布包了好几层的旧手机,把它还给了袁格兵。
在城市的另一头,张萍一直希望能拨通这部手机。她承诺过要给手机的主人介绍女朋友。
7月20日晚,她被困在快速公交站顶,是袁格兵用救生圈把她拉到了岸上。她被救到安置点时,天已经黑透了,楼里也没有电,她看不清袁格兵的脸。张萍只记得那人声音听起来挺年轻,很腼腆,话很少,但总是在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时在笑,问他需不需要介绍,他还是笑。张萍没来得及记下他的联系号码,他就扭头去救人了。
但张萍一直记得自己的承诺。幸运的是,和她一起被救的人问到了袁格兵的号码。后来,张萍每天都会试着联系袁格兵,直到7月26日,这个号码才打通。
认识张萍后,袁格兵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张萍把这个朴实的小伙子当成干儿子,每个月都会去他家找他一起吃饭。碰上他工作忙,就拎着水果牛奶在附近等着,每次袁格兵看到都跑得老远,坚决不收任何东西。她把姐姐的女儿介绍给袁格兵,虽然没成,但她还没放弃做媒,“他以后结婚,我肯定要去现场”。
袁格兵从大雨里收获的不仅是朋友。他的勇敢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中铁一局将他由电焊普工转为安全员,他不用再干体力活儿,脸也圆润了不少。“之前是自己干活儿,现在是管别人干活儿”,说起岗位变动,他总有些不好意思。转为正式工后,他每个月有5000多元的固定工资,上下班时间固定,再也不用因为缺钱,在工地上连续熬上48小时。
最让他开心的是,新宿舍里有空调和24小时热水。原来他住的地方没有热水,在冬天,他20多天都不洗一次澡。最初公司给他安排的是单间,但他觉得“太过了”,几经申请终于“求”来3个室友。
虽然门后的世界给他带来了不少温暖,但他发现,很多事自己适应不了。他被报道后,有人请他去公司演讲,有人打电话请他当警察,有公司提出帮他“包装”,每个季度给他30万元,只需要他每天开2小时直播。他一一拒绝,“这种钱不是我想要的”。
当众讲话也不是他的长项。在转正仪式上,他被邀请上台讲话。他憋了好几秒才挤出一句“大家好”。
平时同事们叫他“英雄”,他总是“羞得像姑娘”。每次开会,领导说要向袁格兵学习,他觉得没啥学的,“向我学游泳还可以,以后能自救。但要实在不会游,下了水遇到危险还要别人去救他,挺麻烦的。所以还是不要向我学习。”他一本正经地分析。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扑面而来的夸赞,从小到大他几乎没被表扬过。因为交不起学费、穿着破洞衣服,他总被同学嘲笑家里穷,气不过的时候就会动手,老师总骂他捣蛋。他还记得唯一一次被表扬是在五年级的运动会,他拿了三个奖状,咧着嘴站在讲台上,老师难得地说,“这个孩子也有好的一面”。
现在,他只能用笨拙的学习回报大家的善意。每周部门开会,他听不懂领导口中的“草案”“名单”“职工权益”是什么意思,但他会认真把这些词记在本子上回去琢磨。为了考安全员C证,他开始自学打字,把考试题目一点一点敲进电脑文档,再拜托同事帮忙打印出来,一个人美滋滋地欣赏,朋友站在他身边都注意不到,只顾着傻笑,“笑得像个孩子”。
父母知道他因为救人被转正后,躺在床上整晚睡不着,又开心,又止不住地流眼泪,“这孩子是啥命呢,做梦都没想到。”之后每次和家里打电话,父母对袁格兵说得最多的就是“好好干”。在他们眼中,这是儿子拿命换来的工作,父亲甚至放狠话,“工作丢了就别回来了”。
家人的担心不是毫无来由。在哥哥眼中,袁格兵花钱没什么计划,空有一腔善意。“有人管着他才行,没人管他存不住钱。”袁格兵确实不够“现实”,平时请朋友吃饭大手大脚,路上看见残疾人也会忍不住给人家买东西。山西暴雨、四川泥石流、西安疫情,每次看到新闻上哪个地方受灾,他都会给当地的红十字会捐钱。
和钱相比,漂泊惯了的袁格兵只是把被接纳、被信任看得更重。大雨让他舍不得离开郑州这座城市。7月28日,他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一箱花,去沙口路地铁站悼念14位遇难者。在那里他一边哭一边想,自己真要是英雄就好了。“我不是英雄,英雄是会飞的,他能救下所有人。”
如今,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重口味的他习惯了和本地人一起喝稀饭、吃馒头,习惯了晚上回到宿舍琢磨陌生的文件、习题。唯一不太满意的是,他觉得现在的工作太轻松,力气使不出去、浑身不舒服。他想申请明年做“下苦力的活儿”。
当一切恢复正常,袁格兵有时会怀疑,那场雨是不是自己幻想的一场梦。水退后的两个月里,他总在寻找大雨留下的痕迹。在京广北路隧道附近的超市买东西,他会突然心血来潮,问老板“这一瓶水在大雨时卖多少钱”。路过火车站出站口,也会忍不住问保安,“那天这里的水很大吧”。他不会主动提起自己救过人,他只是怕失去和这座城市的联系。
他没什么文化,但小学课本上的一句话他记得很清,“人都会死的,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他不想重于泰山,“只是想比鸿毛重一点点”。做了好事,他觉得自己就不会像小蚂蚁一样,死得无声无息。这就足够了。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焦晶娴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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