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新西兰的哮天犬
▲ 库利犬，即Kuri的标本
看起来有几分像狐狸，又有一点像猪，就是不太像狗，而且……多少有一点儿萌。库利真是一种奇异的狗。
前两天有朋友去新西兰，临行前我对她说，到那边如果有机会，可以去看看库利犬。
“到哪儿去看？是家养的还是野狗？”这位老姐问道。
“都不是，得去博物馆。库利犬在一个半世纪前就绝灭了，只剩下标本啦。”我告诉她。
狗是被人驯化的动物，怎么会绝灭了？这位老姐满面疑惑，不解地问我为什么去看这种狗。我说那是因为这种狗很可能是哮天犬的后代啊。
新西兰怎么会出现哮天犬的后代？老姐更加狐疑了。
这个事儿啊，说来可就话长了。
咱们先说说谁是哮天犬。
日本言语中有“犬猿之仲”的说法，形容狗和猴子的尖锐矛盾。而在我国的《西游记》中，也没有忘记对这一对冤家对头的描述。
孙大圣闹天宫之后，遭到八方围攻，最终是太上老君抛下金刚镯，把猴子打成脑震荡才将其活捉。只是很多人没有留意，对猴子的最后一击并不是太上老君打的，而是“灌江口显圣二郎真君”座下的哮天犬。孙悟空脑震荡之后还挣扎着想起来继续格斗，却被这条恶犬一口咬在踝子骨上，才失去了抵抗能力。
▲ 看来，中国的狗和猴子关系也不怎么和睦
当然，哮天犬不能，也不应该长成这么二的模样。
▲ 那，难道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吗？
哮天犬的身世，其实很是说不清。
按照网上某标准说法，哮天犬源于天狗，而天狗是佛教大德目连之母的化身，因为作恶多端，被玉帝打入地狱。其子将其救出。老太太跑出来以后窜到天庭找玉帝算账。找不到玉帝，就去追赶太阳和月亮，吞吃它们，形成日食和月食，民间就叫“天狗食日”和“天狗食月”。
▲ 日本也有天狗，却是红面长鼻的怪物，也不吃太阳，估计是喝醉了的洋水手给古代东瀛留下的古怪印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说这是某位天皇的化身——算了，在哮天犬问题上，日本人是纯属添乱
这段描述似是而非，佛教传说中的大娘似乎都有邪恶潜质，比如孔雀佛母菩萨也是吃人的家伙，也确有目连救母的传说。然而，这肯定不是靠谱的说法。目连救母的故事在《佛说盂兰盆经》中有记载，没有天狗什么事儿，况且玉帝是道教系统的，而目连是佛教弟子，两者不属于同一体系。
个人推测，古代中国人是从日食、月食想象发展出天狗形象的。这个时段很早，可以追溯到《山海经》。而后，想象力丰富的中国人民向两边拓展其传说：
一方面，将其放置在二郎神身边作为护法神兽（不然这天狗没地方享受香火）；
另一方面，将其与目连救母的故事连接，使其法力有所来源，真实世界中，哮天犬从未存在过。
不过，当《山海经》、《搜神记》等作品描述天狗——哮天犬的时候，作者必然要参考一种真正的狗来讨论这个问题。他们给出的形象包括了如下特征——“其状如狸而白首”“短毛白色细腰”，这些和库利犬还真有些相似。
▲ 问题是，长这个模样的库利犬，跟我们中国有关系吗？
据新西兰博物学者西希列努所撰《库利》一文中的考证，库利正是一种来自中国的狗。按照他的说法，所有的狗都起源于灰狼，它们是被中亚、印度和中国人最早驯化的，这个过程可能开始于十万年前。
而即便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科学家承认在三万年前已有家犬与人类共生的证据（化石证据目前则为一万四千年前）——那时人类或多或少都在过着狩猎的生活，狗为人类提供警卫，协助出猎，大大地拓展了人的生存空间，使人类可以在不熟悉的地方生活下去——这样的地方，也包括了大洋洲。
大约两万年前发生了最后一次冰期。由于南北极冰盖的扩大，台湾海峡露出水面，中国大陆的狗通过台湾进入太平洋地区，形成了波利尼西亚犬系。库利便是波利尼西亚犬系的成员，在公元十一世纪随波利尼西亚人种的毛利人登陆新西兰，并在这里生活下来——新西兰当时最大的哺乳动物大约是老鼠，库利在这里可以称王称霸。
在英国殖民者到达这里之前，毛利人已经与库利犬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很多年。“库利”便是毛利语中“狗”的意思，而毛利人的岩画中，也有大量库利犬的形象出现。
▲ 乾隆的猎犬金翅猃，一头典型的中国细犬
我国有人研究哮天犬的原型应是中国传统猎狗细犬，其形象头小腿长，与库利很不一样。从这个角度来说库利可能很早便与细犬分道扬镳了。不过波利尼西亚犬系的狗由于在相对封闭的岛屿环境活动，进化成了多种多样的类型，也说不准有哪窝长相古怪的细犬发展出了库利一族。
那么，我只是从外观和祖先的角度认为库利犬是哮天犬的后代吗？其实还有一个理由。
让我们来看看库利是怎样消失的。
▲ 毛利人是凶悍的太平洋民族
1642年，荷兰航海家阿贝尔曾试图登陆新西兰（他也是“新西兰”一词的教父），遭到毛利人的反击而被迫逃回船上。他们带回了毛利人和他们的狗都吃人的可怕传说。
1769年，英国航海家库克船长正式发现新西兰，并建立了定居点。定居的白人带来了自己的狗，并且很快发现，库利是一种很不适合饲养的狗——最初白人甚至不认为库利是一种狗，而认为它应该是一种狐狸，于是大肆加以猎杀。
首先，库利犬被认为智力比较低下，懒惰，不擅长听取命令——这可能与长期处于生活比较安定的海岛，缺乏挑战和进化需要有关。
其次，库利对外人很凶猛。曾有多名英国舰长描述携带库利上舰，结果被咬伤的经过。后来，西方殖民者发现，库利只忠诚于原始主人，而对其他人类一律带有攻击性——这倒和哮天犬的性子比较相似。
▲ 这倒有几分像藏獒，不过，形成库利这样性格的原因，却和藏獒的孤僻不同
这是因为在毛利人的社会里，狗是宠物，同时也是食物和皮毛来源。所以库利对于人类的感情很复杂，它会认为自己的主人是朋友，但绝不敢认为其他人类是朋友。
而让英国人最终放弃驯养库利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它的嗅觉不佳，根本不符合欧洲对于猎犬的要求。与英国人带来的犬种相比，库利是一个落后的犬种，而毛利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轻易抛弃了多年相伴的伙伴。
由于失去了人类的欢心，在自然环境中有无法承受欧洲猎犬的竞争，再加上19世纪的新西兰曾爆发了一次库利犬的瘟疫，它们的数量迅速减少。
1876年，一名叫做安德森的猎人在马托拉荒原猎杀了两头库利犬，并将其中一只制成标本，此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库利犬的踪影。纯种的库利犬就这样绝灭了，虽然可能有一些混血犬种保留下来。
▲ 库利的消失令人同情……但是，这和哮天犬有关系吗？
或许有些关系，别忘了哮天犬和其他狗最不同的地方——它是吃太阳和月亮的，换句话说，它的捕猎对象是空中目标。
而西希列努的研究成果显示，库利只所以嗅觉不那么发达，是因为它的猎物是各种不会飞的和会飞的鸟类，不怎么需要嗅觉的帮助（不会飞的目标大，不用嗅觉；会飞的不会留下连续的嗅觉线索，也用不到嗅觉）。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经常捕猎空中目标的狗。
于是，您可以看出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了吧。
您可能会说，这样未免有些牵强吧。
▲ 库利犬曾经居住过的岩洞，如今成了人们的游览胜地
实际上，这一篇文章看下来，读者知道了天狗和哮天犬的“发家史”，也知道了有库利这种被人类驯化又抛弃，最终灭绝的狗，又对哮天犬的来历产生了思考……那便达到了写作此文的价值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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