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不敢听周深的《大鱼》,一听眼泪立马就掉出来。
那是2017年,我还在一所民办寄宿小学做老师。那时候,《大鱼》这首歌已经火了一阵子了。我通常后知后觉,在办公室里一个同事偶然的播放中,我才注意到它,之后便加入了单曲循环。
17的朋友圈
最初我只是觉得好听,周深独特细腻的嗓音,让我一度以为她是个女的。至今我都没有看过当时同步火起来的电影《大鱼海棠》,我只是觉得,这首歌从低吟浅唱、娓娓道来到悠远激昂,是在倾诉一个故事。我又觉得,其实它可以用来倾诉更多别的故事。我只是觉得好听,但并没有到落泪的地步。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有下好大好厚的雪。做为一名班主任,我通常要五点半准时起床,赶到学生睡醒之前到达学校,盯着他们起床、洗刷,再带去学校食堂吃早餐,然后领进教室进行早读。
17年的雪
那一年的一天,我同往常一样,将学生领进教室,看着他们背诵。然后我接到了我弟打来的电话,他说我大赖叔就在刚刚的凌晨三点多出车祸,人不行了。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你知道命运多舛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和凄凉吗?
我大赖叔和桔娘(我们那儿管婶叫做娘)是一对很善良很恩爱的夫妻。他们的年纪比我父母小几岁,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和我一样大,名字叫小闵。
我和小闵一起玩,一起打闹,一起上学前班,一起长到七岁。在学前班里我是个小班长,脖子上挂着教室门上的钥匙,兜里揣着同学贿赂我的小零食,嚣张跋扈得很。小闵坐第一排,我拿小棍儿敲她的手,她不敢吭声,放学了她就在她家门口堵我,不让我从那里过,我也不敢吭声。为了报复,我又第二天在教室里敲她的手,她又在放了学的路上堵我。循循环环无休无止。
七岁的那一天,我跟爷爷去地里给玉米施化肥,爷爷拿铁锹挖一个坑,我抓一把化肥放进去。撒完化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五点多回到村子里,我们听到小闵没了的消息。
我跑到她家的时候小闵已经被拉去埋了。埋在哪里,好像是村后头铁轨旁边的庄稼地里。大赖叔刚从外地赶回来,他蹲在门口,一言不发、神色凝重,桔娘在屋里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大人们赶我走,说这段时间小孩子都不要去他们家里,免得让桔娘看到更加难过。
村后的铁轨
小闵是怎么没了呢,说是正蹲在厕所里拉屎,突然大叫一声,口吐白沫。97年的那个时候我们乡下是没有电话的,我桔娘鞋子也没穿,抱着她去村里的诊所,诊所的医生哪见过这种情况呀,说赶紧去县里医院吧。找了车,拉去医院,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小闵大叫了一声“妈”,眼睛睁着就没了。
7岁的我那时候还体会不到生死别离的苦痛和忧伤,我只是觉得害怕,晚上做梦都是我在给玉米施化肥,每挖一个坑,就是埋小闵的。我在那个时候害怕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深刻地体会到了作为母亲的心情,才想象到我桔娘当时的那种疼痛和无助。这世间,还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为残酷残忍的呢?
后来过了几年,当伤痛逐渐缓和了一些,大赖叔和桔娘有了他们另外的两个女儿。他们自然是爱这两个女儿的,照顾起来更加的小心翼翼。可农村的规矩是要有个儿子来延续香火的,否则你便会被瞧不起,被人闲言碎语恶语相向。对于这种迂腐的封建思想,如今我们很多人是嗤之以鼻的,可在那个时候,大多人觉得它正确并且坚决去履行。
他们在生儿子的路上走得并不顺利,努力了好多年,年纪大了,也就放弃了。好在他们感情特别好,桔娘曾对我说,你叔不抽烟不喝酒,也从没对我发过火红过脸。她说我这辈子跟着他也值了。
大赖叔后来一直在广东给别人开货车,收入还算可观,桔娘在家照顾两个女儿,接送她们上学。时间慢慢淡化了他们曾失去第一个女儿的伤痛,一家四口人过得平淡却又安宁,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然而……
17年的那个冬天,大赖叔从广东回来,在家待了两天。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陪桔娘去新建的广场那里看村里的女人们跳广场舞,村里人说还见他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后来他像往常一样,告别桔娘,再一次离开家去广东。凌晨三点,他和另外一个同事开货车行走在高速公路上,听到车后面好像有什么声响。他把货车停在应急车道上,下去检查。突然驶来了一辆小娇车,一下子把他撞飞了起来。他摔在地上,再没醒来。
17年村子里的广场
我在17年的那个冬天参加了大赖叔的葬礼。
他们家院子里搭了个小棚,大赖叔的相片摆放在小棚的桌子上。门外七八个鼓手坐成两桌,吹吹打打,乐声单薄凄凉,断续的音响在那个凄寒萧瑟的冬日里颤抖着,连得人的心也发颤。
我走进屋里,一眼看到了桔娘,她脸色蜡黄,眼睛已经哭不出泪了。两个堂妹蹲在地上,披麻戴孝,给她们的爸爸烧着纸钱。那口沉闷的棺材就在正客厅摆着,我知道那里面装着大赖叔,装着可怕可悲的死。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桔娘的声音已经嘶哑,她不断重复着,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想到了《大鱼》里面的歌词:
“我松开时间的绳索
怕你飞远去
怕你离我而去
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
每一滴泪水 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进天空的海底”
__周深《大鱼》
众人都是真切的悲伤的,为我那年纪轻轻的大赖叔还有这苦命的桔娘抹眼泪。
出殡的时间到了,当棺材将要被抬出去,桔娘几近崩溃,她那嘶哑的声音也满含绝望,她说,我不想让你走啊,我不想让你走啊……
“看你飞远去
看你离我而去
原来你生来就属于天际
每一滴泪水 都向你流淌去
倒流回最初的相遇”
__周深《大鱼》
另外的几个娘拖着她,安抚她,她说,我再送送他吧。她把他送到了十字路口。被别的娘拖回了家。我在路口极庄严肃穆地站着,看着桔娘被拖回去的身影,无限感伤。随后在严冬的清冷中,在阴霾的天空下,我随着送殡队伍,去村子里的老坟墓那里,送了大赖叔最后一程……
17年的村子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只要一听到《大鱼》这首歌,眼泪就不能控制。我在上面说了,我觉得,《大鱼》这首歌可以用来倾诉更多别的故事,那么,它也正好倾诉了我大赖叔和我桔娘的故事。
现在,你知道了这个命运多舛的故事,那么,你明白世事万物、物换星移之间的平淡和哀伤吗?你理解物是人非是一种怎样的无奈和凄凉吗?
我桔娘说,她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这辈子要被这么对待。能做什么亏心事呢,无非是,命运觉得善良的人好捉弄罢了。
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
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大鱼在梦境的缝隙里游过
凝望你 沉睡的 轮廓
看海天一色 听风起雨落
执子手 吹散苍茫茫烟波
__周深《大鱼》
这是迄今为止我听过最悲伤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