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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美人,听说你昨夜惊梦,我替你揉一揉心口可好?”
我欺身而上,纤长白皙的指尖往容美人只穿薄衫的心口按去。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
容美人仿佛不知后宫险恶,只往榻上缩去,不胜柔弱的模样,可眼中却闪着戒备的光。
“唉,容美人这心口生得甚好,生得很高,应当很软罢,不像我一共也没几两。”
我见美人受惊,也没了继续替她揉心口的兴致,悻悻地收回手。
另外一边容美人身边跟着的老嬷嬷吓得“哐当”一声跪下:“皇后娘娘饶命啊,我家小主刚刚入宫,还不懂规矩,求皇后娘娘开恩。”
“哎?这是什么话,莫非本宫常常辣手摧花?你莫胡说,免得美人误会我,只是皇上日理万机,不常来福泽后宫,本宫怕众多姐妹寂寞,少不得来关怀关怀。”
“容美人,本宫昨夜听说你身子不好,特来瞧你,没料到你穿着这般清凉,好一番美景,幸好本宫没错过。”
我很欣慰,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表示满意。
陪嫁的侍女燕婉立时送上一方帕子,像是怕那容美人身上带毒,我摇了摇头,哭笑不得,这丫头性子拘谨,始终怕那些嫔妃小主暗害于我。
还没从容美人的床榻上起身,偏生瞧见那忙成狗的皇上宇文晏正走进来,见此情景,迈过门槛后又显得犹豫不决:“朕来得不是时候,皇后在此替朕恩泽容美人?”
宇文晏把“恩泽”二字说得十分暧昧,语调迂回,有他这把好嗓子说出来便更是好听了。
此时我也不好显得局促,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正是如此,瞧着皇上的黑眼圈,怕是没力气恩泽新入宫的容美人了,本宫便来慰问慰问,实属分内之事。”
我假装自然的从床榻上起身,仿佛皇后天生就应爬到美人的榻上一般。
宇文晏的脸色黑了黑,一脸对我无可奈何又不能废后的模样,挑眉问到:“皇后是说朕……不行?”
他尾音微挑,撩我心弦。
“啊?”我想起自己这几日腰酸腿软的模样,当真是有些怕了:“本宫断断不是这个意思,容美人甚好,皇上在此欣赏罢,本宫先走一步。”
然后我就急忙的要跑出门去。
可宇文晏哪里容我跑路,自然地拦住我的腰:“既见了皇后,旁的女子怎么还能入朕的眼?便去你宫中罢。”
我侧眼瞧见容美人的脸色黑了,她自称急病,原本是为了见皇上一面,还特意穿得如此清凉,如今帝后在她眼前琴瑟和鸣,她的算计竹篮打水一场空,怎能不气?
可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宇文晏这一拦颇为用力,本来我便腰酸,如今更是使不上力,也不知他心中是不是看见我对容美人上下其手,颇为妒忌。
他面上却还在做戏,显得对我恩宠无比,这天杀的皇上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我犹自走神,他索性抱起我走出去。
我:……
我低声在他耳边道:“倒也不必如此独宠,那容美人心口生得特别好,皇上应当雨露均沾。”
谁料我呵气清浅,宇文晏的耳朵登时红了起来,面上却一切如常。
我见状不敢再多言了。
“上个月,朕翻了淑妃的牌子,丞相大人便查出淑妃的兄长贪腐,直接流放了,你说说哪一位妃子还敢承宠?”
宇文晏也低低地在我耳边说着,我只觉得他是故意对着我的耳朵吹气,好像我的耳朵也红了。
2
他口中的丞相大人便是我的爹爹——秦远,是老皇帝临终托付的重臣,是朝堂的实际掌权人,当然了,也是当朝第一奸臣。
说是奸臣而非重臣,是因着新皇登基时根基浅薄,丞相秦远便力劝皇上征兵,而这兵权便由丞相主管,行伍之间更有只知丞相大人却不知皇上的流言。
莫说朝堂之上,便是民间坊市,也皆称我爹爹狼子野心,这奸臣一名便流传开来。
而我身为奸臣、重臣唯一的血脉,从出生后的生活简直不要太顺风顺水,自小分外娇养。
及笄后便做了太子妃,而后理所当然的封后位,莫说皇上不敢轻慢我,那些个有家世的妃子更是纷纷避宠,见皇上如见猛虎,只有这个被进献的容美人不明就里,还想使些招数争宠。
“我爹爹所为,实在非我所愿,信不信由你了。”我叹一声,浑然不觉又忘记了对皇上的尊称。
“朕如何不信你?你明知道那容美人使计策,还差使宫女要朕来瞧她,当真用心良苦。”宇文晏把“用心良苦”四个字咬牙切齿的说出来。
这个皇上,当真如小时候一般,最爱阴阳怪气了。
我扁扁嘴:“后宫一共也没几个嫔妃,好容易来个新鲜的妹妹,你若放着不见,过一阵子也便忘了,美人明珠暗投,岂不可怜?”
“她们锦衣玉食,因何可怜?”宇文晏问。
“身不由己,故而可怜。”我答道。
宇文晏瞧着我,嘴角微抿,似乎在想我这一句“身不由己”的深意。
我眉眼弯弯的笑了:“这后宫唯有我不同,我是自己求了爹爹,特来嫁你。”
宇文晏听言,神情便柔和了几分,露出回忆的模样。
我与宇文晏的婚事,定在他最为风雨飘摇之际,彼时正值皇子夺嫡,兵不血刃之时,他被兄长栽赃贪墨赈灾的银钱致灾民万人伤亡,他蒙冤入狱,树倒猢狲散,莫说他再继承皇位,甚至恐怕将要被贬为庶民。
我仗着爹爹的地位,着一身嫁衣跪在宫门前,自言已与宇文晏私定终身,自备黄金万两陪嫁,愿冲抵赈灾的银钱,只求皇上开恩。
皇上到底还是顾及爹爹护女之心,宣爹爹入宫商议此事。
我不敢去求爹爹,只因爹爹素来不愿我卷入皇家的争斗,不允我对宇文晏的情意,可现如今我做出此等事,已然是名节不保,爹爹无可奈何,还是为我求了皇上。
而后宇文晏领皇命查明此事,为自己翻案,一举扳倒最大的敌手,却也损失许多臂助,因而后来登基之时,可用之人寥寥,便是后话了。
他为自己正名后,将我以正妻之位迎入府中,爹爹只摇头叹息,默默允了。
我不知宇文晏娶我是形势所迫,或是要得到秦家的臂助,又或是当真心中有我。
偏偏我又不敢问,若我问了,又怕他只是哄我。
而后我从太子妃名正言顺的坐上后位,我当真是与这满宫的新人皆不同,她们身不由己,而我是一腔孤勇嫁给宇文晏。
此时,我看着他的温和的眸子,摇头不去想这宠爱有几分真心,只做无忧无虑的模样。
忽然,有一道念头闪过我的心间。
“啊!惨了!早上同妃嫔的例会我又忘去了!我一心想看容美人,全然给忘了!”我无奈扶额。
“例会?”宇文晏迷茫。
“按例,会见!我早说免了这晨起请安,她们又不愿,若是日日等着请安,累瘦了便不好了。”我苦着脸,心疼我这后宫的几位美人。
“你倒是比朕还心疼妃嫔,可想来你日常懒散,她们也习惯了。”宇文晏揶揄道。
我推了推宇文晏:“放我下来,我要走了,爹爹信中说最近水患频发,他被派去治水,但举步维艰,想来这几日奏折颇多,你回去看折子罢,淑妃、德妃她们定是还在等我,我昨日说了有事要同她们商量,且我今日起得早,也要再睡个回笼觉的。”
宇文晏无语凝噎,但他也确实习惯我这位皇后的随性懒散了。
他将我稳稳的放下来,揉了揉我的头:“罢了,你且去玩罢。”
我不服气的道:“我议的都是大事,哪里是去玩?”
“好,回笼觉定是人生大事。”宇文晏点头道。
我想说些什么反驳他,却又觉得他说得甚是有理,可有感觉有些败北,只得跳起来揉了揉他的头:“你可真聪明!”
宇文晏:……
3
我蹦蹦跳跳的回了宫,才发现燕婉还没回来,而德妃和淑妃还端坐在正厅等着我,其他几位位分低的小主则站在一旁,不敢回宫。
我刚一进门,淑妃便扑了过来:“皇后娘娘,天可怜见,皇上那次翻我牌子,虽是宿在我宫中,可我却是宿在德妃姐姐宫中的,皇宫娘娘莫要误解。”
我想起宇文晏说起淑妃兄长被流放一事,想来是淑妃心中不安了。
可这事确实与我没瓜葛,我哪里向爹爹告状了?想来多半是个巧合。
我扶起淑妃:“妹妹说得哪里的话?本宫素来是不管事,当真不知个中细节。”
淑妃继续抽抽搭搭的哭着,而德妃深谙苟住之道,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什么都没看到。
其他几位小主更不敢抬头了。
我见淑妃伤心,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只得让宫女搀着她先回去,还给了许多补品,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关心。
而后我又坐到了正位,清了清嗓子:“今日本宫有一件要事要与姐妹们相商,你们畅所欲言便可。”
“皇后娘娘所议何事?”德妃问道,只因着平日里我多与德妃和淑妃叙话,旁的小主一向不大接我的话。
“好事,大事,你且猜一猜!”我对着德妃美人眨眼,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德妃微微颦眉思索一二,便道:
“莫非,要将后宫一切难决之事便抽签决定这个策略修正了?”
“皇后娘娘也知道,自从抽签决定一切之后,各位妃嫔迷信锦鲤,每天只想转运,实在是失了体统,如今皇后娘娘便要整顿了?”
德妃目光殷切的看着我,主要是因为她在抽签一事上总是赢不过淑妃,故而天天盼着我能改成掷骰子、投壶之类的技术流策略。
“啊……这……”我轻咳一声掩饰过去:“这你就不懂本宫的深意了,运气也是争宠成功的必备手段!”
“哦……”德妃失望。
不过旋即她的眸中又燃起一丝渴望:
“莫非,皇后娘娘终于发现妃嫔若是犯错,便去皇上寝殿门口罚站一事很离谱了?”
我连连摇头,否认三连:“本宫不是,本宫没有,本宫丝毫不觉得离谱。”
“而且你们犯了错便有能得见天颜,净化身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我心里暗道:众所周知,女人之间的吵闹最是麻烦,我不论判罚哪一位都难免得罪美人,还不如把这事推给皇上,反正他天生既爱处理事情,又擅长处理事情,而我只需要做个咸鱼皇后便好。
可听我这样说,德妃也彻底失了猜测的兴致,委顿在座,品着我宫里的好茶,露出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咳咳……本宫的意思是,既是入了后宫,就当多为皇室着想,如今也应该考虑皇嗣的事了,前几年你们年岁尚小便罢了,如今也应该奋力争宠,绵延子嗣。”
为了煽动她们的热情,我还站起身来,连连挥手示意:那边的姐妹你们听到了吗?
结果听完这些话,底下的小主们头缩得更厉害,连德妃都皱起眉头。
德妃思量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娘娘,你知道,绵延子嗣这件事,它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罢?”
我不明白德妃为何有此一问,但好歹她没有一口回绝了我,便走过去拉住德妃的手,故作老成,暧昧道:“妹妹莫要小瞧了本宫,这点子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德妃又品了一口茶,似乎是不知道如何说透,而后心一横:
“那皇后娘娘可知,皇上来了我们宫中大多是和衣而睡?故而,我们几个恐怕是要辜负娘娘的期望了。”
“啊?”我万万没想到宇文晏还能这样!
我又咋舌的一会子,把询问的目光扫过几位姐妹,见似乎皆是如此。
看来这些嫔妃暗中也多有谈论此事,说不准八成猜测宇文晏有隐疾。
4
因何如此?
若说是宇文晏有隐疾,我的腰也不同意啊!
原本我提起这件事,还是源于宇文晏近来几番明示暗示,令我奋力绵延子嗣。
想想怀胎的辛苦,我觉着还不如把这辛苦事给出去,妃嫔有了子嗣在后宫也不必战战兢兢了,又是一件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可我怎么能想到宇文晏竟是个柳下惠?
“那……这个事我们从长计议罢,你们还是应当多多争宠才是!每个人走之前从我宫中拿些上好的胭脂回去。”
“对了,为了让你们有进取心,我昨日还亲笔题字:今日你争宠了吗?每个人都有一张,回去裱起来日日看一看,你们的前程可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学着那些坊间黑心雇主常用的“画饼”大法,气势充足的说道。
几个小主们连连称是,德妃则充耳不闻,忙着从我宫中偷点心,当着我的面打包了我的软酪。
我立即觉得肉疼了,皇后宫中也没有余粮啊。
一番折腾之后,燕婉也回来了,给几位小主分发我的题字。
我瞧着燕婉没有自容美人处跟着我回宫,便知道燕婉为爹爹报信去了,她便是爹爹留在我身旁的人,以便我们父女书信来往,互通有无。
我觉着今日做了许多事,有违我咸鱼皇后的宗旨,便又懒懒地回到榻上。
燕婉仔细地为我理好被褥,便要默默退出门去。
我突然从帘子中钻出一个头,叫住了她:“燕婉,你说宇文晏天天在美人榻上做柳下惠,不若我们给他用药罢!让男子难以自持的那种?”
说完我嘿嘿一笑,颇为自得。
燕婉原本平静温柔的神色一变,有某一瞬我感觉她要怒其不争的捶死我。
但是她又克制住了,只是长叹一声,劝道:
“皇后娘娘定是糊涂了,若是中宫不得子,哪个妃嫔敢先诞下皇子?动摇娘娘的地位?”
我见燕婉这幅模样,便知道她觉得我在作死了。
我泄气的弯下嘴角:“不会罢,宇文晏怎么会这样想?也不知道他不碰妃嫔是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燕婉只觉得气血上涌:“我的天爷啊,皇后娘娘怎么可直呼皇上的名字,还诅咒皇上有病?虽是娘娘在宫中地位稳固,也应谨言慎行。”
我吐吐舌头,不敢再说,我幼时燕婉便陪在我身边,说是我的半个姐姐也不为过,我也不想让她一再为我担心。
燕婉见我不再多言,乖乖躺下安睡,才关好门出去做活了。
我躺在软塌上,暗自思量,还是要婉转的试探一下宇文晏才是。
虽是这般打定了主意,可宇文晏这几日因着水患奏折颇多,也只是来用个午膳便走了,接连几日我都没寻到适合的机会。
而今日,到了晌午我没等来宇文晏,却等来了容美人。
容美人一进我宫中便哭哭啼啼,可衣着依旧清凉,燕婉见她来了微微颦眉,给我递了一个眼神。
5
我心中明白,燕婉觉着容美人是打听好了宇文晏来的时辰,特来生事。
我却丝毫不觉着慌乱,由着容美人哭了好一会子,还取了一方帕子为她拭泪。
容美人见我全然不出招,只得自己说道:“嫔妾本是不敢来搅扰皇后娘娘歇息的,可宫中宫人实在是可恶,明里暗里糟践嫔妾,嫔妾也是毫无办法,求皇后娘娘垂怜。”
我摇摇头:“你入宫晚,大抵是不知道,宫人的事本宫一概是不管的,你同燕婉说便可。”
“嫔妾虽是入宫晚,却也大概知道皇后娘娘是个清闲人,但屋子里的宫人却是因为娘娘分的月例对不上数目,而我又拿不出银子补贴,故而对我多有冷眼。”
“求娘娘查一查,这月银分例分到我那边,如何就是内务府账上写得一半了?”容美人对着我说话,却瞧见了宇文晏走进门来,故而声音大了许多。
我面上一片沉静,心中却暗暗一惊。
后宫月银分例对不上一事,原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还是第一次摆在宇文晏面前,这容美人一出招便是杀招了。
我将拭泪的帕子放在容美人手中,前行了几步拜见皇上。
宇文晏扶我起身,又瞧了瞧容美人,不知为何皱起眉。
容美人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嘤嘤啼哭:“求皇上为我做主。”
燕婉见不得她这虚假模样,在我身边轻声说:“娘娘,今日特炖了金银玛瑙汤,若是凉了便不好吃了。”
那金银玛瑙汤口味微甜,我素来喜欢,宇文晏有时也喝上一小碗。
燕婉不敢直接催皇上,反而是在我身边婉转一番,使得我有退路。
我点点头:“是了,本宫也饿了。”
又对着宇文晏无忧无虑地笑起来:“今日那金银玛瑙汤是燕婉盯着小厨房炖的,刚闻见了香气,当真令人嘴馋。”
宇文晏掐了掐我的脸:“贪吃贪睡,又不见你长身量,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
他这样说,便是全然不顾容美人了。
容美人自知今日若不成事,便再难翻身了,竟忙不迭的磕起头来,不依不饶:
“皇上,皇后娘娘,求求你们为嫔妾做主。”
“好端端的美人,莫伤了额头,燕婉,你且将容美人送回去,好生看看她屋里有哪几个宫人不听使唤,一并罚了便是。”
我神色微冷,唤燕婉送客。
燕婉答应一声,便叫来宫女强搀起容美人。
可却又听有人报:“太后到!”
宫女挑起帘子,我见是淑妃伴着太后走进来。
怪不得这容美人敢如此大闹,原来是和淑妃勾结在一起了,淑妃因为兄长之事对我心生怨恨,容美人也因争宠之事对我敢怒不敢言,两个人倒是想到一处了。
淑妃在宫中也有几年了,一向知道皇上对我纵容无度,便请来了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要我受罚。
我心中叹一声,仍旧乖觉地见了礼。
燕婉一见太后进来,便知事情不好,偷偷想去给宫外的我爹爹报信,我倒觉着不必,太后一向觉着我荒唐,如今发作,爹爹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拉了拉燕婉的袖子,留住了她。
“哀家听着淑妃和容美人说,后宫妃嫔小主每个月的月银分例,都是内务府写着的一半,皇后如今便说一说,因何如此?”
太后端坐在正位,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想了想,只觉得说得多了徒增麻烦,冷冷的眼光扫过淑妃和容美人,坦然回道:“太后既然问了,本宫亦不能隐瞒,这银子便是本宫贪墨了。”
这样一说,满座皆惊,宇文晏主要是震惊我如此直白,太后和旁人是震惊我竟如此行事。
燕婉在一旁似是想说出实情,却欲言又止,我对着她微微摇头,示意不可说。
太后把桌子拍得哐哐作响,指着我道:“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多银子你用在何处?”
我叹了一声:“太后瞧这满屋子的雕梁画柱,本宫身上的金丝银线,钗环首饰,哪一样不是要用银子?”
太后气得脸色都发白:“便是如此,你也断断用不了那么多银钱!”
我直言道:“本宫无可多言。”
有些事,我当真不能说。
太后站起身来,恨不得捶胸顿足:“皇上,你将她废后!这后宫哪里容得下猖狂如此的女子?她如此无德,愧对祖宗!”
宇文晏想了想,回禀:“皇后如此定是有其苦衷,大抵是儿臣的国库空虚,无法令后宫锦衣玉食,母后连儿臣也一并责罚了罢,可皇后是儿臣的结发之妻,废后一事万万不能。”
太后、淑妃和容美人都没料到皇上会包庇我至此,甚至我自己也没料到。
太后厉声道:“皇上!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宇文晏决然道:“朕心意已决,请母后恕罪。”
太后颓然地坐回去,又瞧着我:“你生为秦家的女子,当真好命。”
太后这一句,意在告诉我,我因着爹爹的权势才得保住今日的地位,皇上的宠爱也不过是因着我爹爹的权势。
我却觉着不管我是如何得来的地位,如何得来的宠爱,难道我还要怨怼出身吗?那也忒不懂事了一些。
“纵使皇上护着你,你也是犯了错,便罚你宫中半年的月例,你且去冷宫禁足一月,静思己过罢!”
太后到底还是罚了我,倒也不出所料。
宇文晏似是还想为我求情,我却不愿他为难,捏了捏他笼在袖中的手。
“臣妾知错了。”我口不对心的答道。
太后也懒怠再理我,带着淑妃走了。
淑妃本以为此一番能动摇我的后位,如今却只是算小罚,她走时脸色发白,脚步虚浮,似是她才是受罚之人,恐怕是怕我日后报复。
容美人见淑妃尚且如此,更是瑟瑟不敢言,燕婉掐住她的手臂,将她架了出去。
一时之间,偌大殿阁,只剩我与宇文晏两人。
我低着头,全然没了之前的倨傲,对着他,我到底还是心中发虚。
“为何低着头?朕又不怪你。”宇文晏问。
我抬起头,瞧着他似春水般温和的眸子。
“做皇后是不是当真无趣?前几年你还是为所欲为的秦云蓁,如今做了皇后,便束手束脚了,还为些银钱发愁。”宇文晏替我理着耳边略略散乱的鬓发,似在喟叹。
我觉着发痒,忍不住缩了一下头:“我早就长大了,只是你还没发觉罢了,况且我这皇后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又有什么辛苦可言?”
“住冷宫也很好,我便能好好睡几日,早上不必再应付请安了。”我苦中作乐。
宇文晏无奈一叹:“冷宫比不得你这里,朕会派人修缮一番,不过还是苦了你。”
“你都不问问那流水般的白银去了哪里吗?”连我都觉着宇文晏是除了爹爹外,最为纵容我之人了。
“不想问,日日做明君,如今便让朕做个糊涂夫君罢。”宇文晏难得的有些孩子气。
我忍不住弯起嘴角,却又怕喜形于色,让他瞧出来我的欢喜,便故作轻松:“如此便罢了。”
我却又隐隐觉着,他似乎知道那些银钱的去处,故而丝毫不讶异。
宇文晏与我一同用了午膳,又陪着收拾细软,见我带着许许多多的物件进冷宫才略略放心,我看着车驾,仿佛我不是要进冷宫,而是要去行宫避暑一般。
燕婉还是觉着我受了天大的委屈,连眼圈都红了,我只得好言劝着。
虽说冷宫中的一切简陋,但是我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妙人,觉着这里还有种草木青芜的意趣。
当夜德妃特来瞧我,破天荒的带了好些点心,约莫有这些年从我宫中顺走的二十分之一。
她见燕婉将点心盒子拿进去,露出了我常露出的神情,我认识那表情,叫做肉疼。
但这不耽误我觉着德妃是位少见的好姐妹。
送走了德妃,燕婉仍旧泪眼盈盈的模样,交给我一封爹爹的信,我展开信纸,见那墨痕不新,信笺微黄,似是爹爹早就写好,信中道:
“爹爹为官数十载,膝下无子可入仕,早已不眷权势,只念你已为皇后,又不善计谋,若无秦家倚靠该如何是好?如今君恩如流水,小皇帝到底不能善待你,叫你寒了心,他既如此待你,我秦家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两害相权,爹爹已有决断,若有惊变,万不可妄动。”
我又细细读过一遍,只觉得云里雾里,颦眉问燕婉:“这不是爹爹新写的信罢?”
燕婉答道:“丞相大人交给燕婉已有一年,他吩咐过,若是娘娘受了委屈,便把此信交给娘娘。”
我料想燕婉也不知信的内容,不能问她。
我又在冷宫之中,无法写信给爹爹解释此事,便决定且将这封信放一放,一月禁足之期过了再细细问过爹爹。
今日刚入冷宫,诸事繁杂,我与燕婉忙了一番,我便吩咐她早些歇息,不必守夜,而后我也睡了。
6
月上中天,我的窗轻轻“吱呀”一声,竟有个人潜进来了!
我刚要喊出声,却被那人捂住了嘴:“是我。”
“宇文……晏?”我含混道。
那人低笑一声,松开了手,“你平时恭敬的叫着皇上,一受惊便露出真容了罢?”
我吓得心现在还在跳,蓄力一拳锤他小腹:“你有大病?半夜从窗子进来?”
“我能如何?难道摆驾冷宫,翻你牌子?”他索性也不自称朕了。
“如今你倒是敢半夜闯我闺房了,之前我说要嫁你时,你简直避我如蛇蝎!当年的正人君子,如今的梁上君子?”我忍不住旧事重提。
宇文晏也不恼,顺着我的话说:“那时夺嫡正酣,我的几个兄弟踏破了秦家的门槛,只为了求娶你秦云蓁,谁料你偏偏选了我?”
他似乎起了谈兴,又笑道:
“你可知道?当时许多谋士皆称,得秦氏女者,得天下,可我彼时势弱,如何敢与你多有来往?”
虽夜色颇深,我却能借着月光瞧见他的笑,俊俏得不似人间的郎君。
我伸出手在他眉眼间摸了摸:“当年一事,大抵是我颇好美色的缘故。”
“若说颇好美色,也许是该说朕,春日校场初见你,你灵动活泼,来问我,可是宇文晏?我竟一时怔住不能答。”
“待你走后,我问旁人,才知道你是秦相的女儿,我不由得惊疑,你那明媚的模样哪里像旁人说的荒唐二世祖?”
“而后你说倾慕于我,当着我们兄弟几个的面,将他们的拜礼全数送回,称此生非我宇文晏不嫁,怄得他们几夜都睡不着,我才知你当真是那妄为的千金小姐,却仍暗自欢喜。”
“我遭逢牢狱之灾时,你着嫁衣跪在宫门前求情,我方知你的心意不是随口而言,即便我入狱前将信物尽数送回,你仍不弃。旁人只说你荒诞无礼,我却知你心至真。”
宇文晏的指尖圈住我的一缕发,先是浅笑,却又黯淡道:“可如今,到底是叫你受了委屈。”
我不知他此前诸般心事,如今入了冷宫一番,却听见他说了这些话,哪里还有委屈?
“便就是你将要入狱,千钧一发,你却只差了护卫将我定情信物送回,都来不及给自己搬救兵,独独只怕耽搁了我的嫁娶,我如何不懂你的心意?”我伸手抚平他眉间的黯然。
“嫁与你,我不委屈,不悔,无怨。”
言罢,我又觉着此一番言辞失了矜持,微微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指着他带进来的食盒:
“你带了什么?”我问。
“金银玛瑙汤,午膳那份到底是凉了,我见你一口未动,如今这一碗刚好,冷宫夜凉,你喝些热汤,免得有寒气。”宇文晏知我羞怯,顺着我的话回道。
我没料到他还念着这种小事,低眉含笑。
“多谢你。”
我借着月光打开食盒,和宇文晏共分一碗汤。
半晌,我又喟叹道:
“当年我爹爹称你心细如发,事事周全,且又胸怀韬略,我颇有不服气,待你出宫学骑射之时,便去瞧你,谁料既见了你,旁人便入不了我的眼了。”
“因着你嫁给我,我才做了这劳苦的皇帝,不若做个逍遥王爷。”宇文晏假意抱怨。
“因着我嫁给你,我才做了这无趣的皇后,不若做个跋扈正妻。”我学着他的语气。
言罢,我们俩人都轻笑。
“你说,世上可有我这样疲懒的皇后?后宫大事不是抽签便是推给你?简直是闻所未闻罢,也不知祖宗有知,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我问。
“你既嫁给了皇上,随心随性些又有何妨?”宇文晏宽慰道。
“哪有皇上会半夜跑到冷宫来?听起来甚是昏聩。”我打趣。
“昏君明君,哪里说得清,便任由百世之后众人评说罢。”宇文晏不以为意。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谁说皇后便要端庄勤勉?皇上便要一生自持?
为国为民,不忘大义便好,束缚自身的是心,绝不是一个名头。
那夜我与他说了许多话,天色微亮时我才睡去,虽是身处冷宫,却是我当皇后以来最为惬意的一夜,我们二人就好似寻常夫妻一般,谈天说地,再不记得身份。
第二日一早上,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想来去早朝了。
我幽幽叹一声,深知昨夜那般的时光难得。
因着住在冷宫,我只带了燕婉一个侍女,她便打水进来伺候。
我瞧了瞧天色,仿佛有些阴沉。
我本以为被罚进冷宫,也不过是我顺风顺水的一生的一个意外,可却没料到,便从这一天起,我的命运急转直下!
7
我一生荣华,便是因为我是秦氏女,是丞相秦远唯一的女儿,彼时爹爹正在江南治理水患,听闻我被打入冷宫,大惊失色,未得皇命便返回了京城。
那水患虽已经将要治理得到,但爹爹冒然回京,实属违抗王命,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因着我入了冷宫,朝中一时众多臣子认为秦家大势已去,纷纷上奏,弹劾我爹爹。
更有几位得不到兵权的将军提出了“清君侧”一事,一时之间,爹爹难以为继,身家性命全在宇文晏一念之间。
宇文晏连发了好几道圣旨斥责,似是要将爹爹撵出朝堂。
此事原本是急变,我与燕婉在冷宫中本是不知,还是淑妃来耀武扬威,将此事细细地说与我听。
我从这些事中,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但我不愿去推敲是否为宇文晏的谋划。
可我面上仍旧淡定自若:“那又如何?本宫的爹爹还是当朝丞相,本宫还是皇后,且后宫不可议政,可要本宫去禀了皇上,治你的罪?”
淑妃冷笑:“可怜我兄长被流放,如今苍天开眼,你秦家也终要败落了!你也再猖狂不了几日。”
她虽是如此嘴硬,却还是急急的走了,可见我平日来的威风也使她颇为忌惮。
燕婉咬着唇,急得快哭了,我却神色平静。
瞧着连日不开的天色,如今我被禁足冷宫,秦家又遭逢大难,原本供我驱使的宫人也不敢轻易替我办事了。
且便是使些银钱,差人请来了皇上,我又有甚可说?
燕婉劝我去找宇文晏求情,足足劝了半个时辰,我却无动于衷,末了,燕婉抹了一把泪,叹了一声:“我原以为娘娘做这皇后只是图个乐,如今看来竟是当真爱重了皇上,竟不敢去试一试皇上的心。”
我神色微动,燕婉的言下之意我明白,世上皆道我秦云蓁是因着秦家的权势,才成了皇上的正妻,如今秦家遭逢大难,我却不敢去求宇文晏,瞧一瞧他的真心。
燕婉怨我不愿赌一赌。
可她又怎知我?若是宇文晏允了我,便得了色令智昏之名,若是不允我,秦家势败只会更快。
且爹爹信中嘱咐:若有惊变,万不可妄动,我想这此时便是那惊变,我应固守。
我回房中打开箱箧,拿出仅有的金银珠宝,吩咐燕婉:“想想法子打通宫人,问到皇上会如何处置爹爹。”
没过几日,燕婉便脸色惨白地跪在我面前,颤声回禀道:“娘娘,丞相大人被贬为庶民了。”
我原本侧身倚在榻上,听她这一句惊得站起身来:“什么?”
燕婉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娘娘,皇上不仅褫夺丞相大人的兵权,更是斥责丞相大人多年倨傲,不守君臣之道,将他贬黜为庶民了啊!”
我咬着唇,只觉得遍体生凉:“夺了兵权还不够?他便是让爹爹做个无权小官也不愿了?”
我原以为宇文晏到底还是会顾惜秦家与他相交于微时的情意,却没料到他如此决绝。
燕婉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我身为秦家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推开冷宫的门,门口守着的太监急忙阻拦:“皇后娘娘,一月之期未至,万不可私自出冷宫!”
“你也知我还是皇后娘娘,本宫偏要出这个冷宫,你们若是胆敢阻拦伤了本宫,看这个后果你们能不能承担!”
我声音冷厉,一时倒也震慑住了太监。
我乘机拔足狂奔,我这位皇后平素便不在意仪表,更遑论如今!
可我还未跑到宇文晏的大殿中,便被宫人拦住了,这偌大的皇宫到底是太大了,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睛、耳朵,没了依靠,我不过是个失势的后宫女子罢了,如何能在皇宫去留随心?
我生生地被拖回太后的寝殿。
我见太后、淑妃、德妃端坐,德妃见我鬓发散乱,欲言又止,而淑妃则是一脸快意。
我的心仍旧跳的厉害,看着这一番鸿门宴,心里却只担忧爹爹。
太后厉声道:“大胆皇后,还不跪下?哀家罚你禁足冷宫,如今你竟敢自己跑出来了!”
“请太后见谅,本宫确有急事去寻皇上。”我见了礼,神色不卑不亢。
“不思悔改!你爹爹违抗圣旨,你违抗懿旨,这次看皇上还如何保得住你!”
太后言罢,轻轻瞧了一眼淑妃,淑妃露出快意的微笑。
我明白了,大概是淑妃向我通报爹爹之事后,便派人暗中看住我,如今我跑出冷宫,她便立即找来太后和德妃,只为置我于死地。
我瞧着淑妃得意的模样,心中越发冷,如今千头万绪,墙倒众人推罢了。
德妃见我失势,忍不住道:“太后,皇后娘娘也是情之所至,万望太后开恩。”
我向着德妃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我求情。
太后果然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皇上到!”门外的宫人报道。
我立在原地,浑身紧绷,一时竟不敢看他。
太后道:“皇上,你瞧瞧她!如今连我的懿旨也不顾了,你今日若是不废后,便是不孝!”
我抿着唇,回身跪下叩头:“诸般事端,皆是我的错,我愿意被废,只求皇上对我爹爹开恩。”
“朕已经拟旨废后。”宇文晏道,那声音里是我不熟悉的克制。
本已是意料之中,可我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帝王无情,我早该知道。
太后似是也没料到废后一事如此顺遂,轻轻“咦”了一声。
我又叩头:“求皇上对我爹爹开恩。”
“前朝之事已成定局,无可奈何,但此时你爹爹在宫门前,你可去见他。”宇文晏的语气很淡,我却瞧见他将拳握得很紧。
“多谢皇上!”我起身便要出去。
“蓁儿!”宇文晏突然叫我的名,他许多年没有这么叫我了。
我怔住,方才回头打量宇文晏,几日未见,他竟然如此憔悴,本以为我是这皇宫第一失意之人,可他却似更加煎熬。
“你若是不把握这一次时机,我便再不放你……”他如此说道。
放我什么?再不放过我吗?
他当真如此恼我违抗懿旨一事?我神色黯然,决然离去。
可宇文晏再次拦住了我:“蓁儿,全在你一念之间。”
我瞧着他,感到了一丝异样,他拉着我如此小心翼翼,全然不似狠心废后之后应有的决绝。
可想到爹爹,我却也无暇多想。
8
我一路不敢停,跑到宫门前已经是气力不济。
我瞧见爹爹着素衣站在那,心中一酸,忍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
“阿爹!你受苦了!”
我拉住爹爹的手,眼泪止不住的落。
他一向最讲究吃穿,万不可将就,最喜金丝银线勾勒的衣衫,如今竟是如此简素,可见落魄。
“蓁儿,那小皇帝是不是很惹人厌?他贬黜爹爹,还废了你的后位!”爹爹哀叹几声,微带哭腔。
我望着爹爹,他素来刚强,嫁女之时也仅仅是眼圈发红,如今竟要老泪纵横?我心中更痛,只哭得身子发软。
爹爹见我如此,轻咳一声,微微失色:“罢了罢了,你也不要伤心至此,莫哭莫哭。”
“你想想小皇帝的行径,有没有恨不得把他休夫?你是不是很想回到爹爹的身边做掌上明珠?”
泪眼朦胧中,我觉得阿爹的话有些奇怪,又见他虽有哭腔,但眼中甚至清明,哪里有泪光?
我蹙着眉,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女儿,我以兵权换了你的自由身,如今你已经被废后,对宫外只称你幽居冷宫,实则与爹爹遍访名山大川可好?”
爹爹殷切地问道。
我听言大惊,还能这样?我虽已是废后,但早就是皇上的妻,如今竟还能出宫生活?
爹爹见我的模样,以为我多半是要应承下来,忍不住微微笑道:“跟爹爹出宫之后,你莫担心吃穿用度,爹爹发现自己不仅是个举世无双的名臣,还是个举世无双的商贾!我们秦家的商行如今遍布大江南北,家境颇丰!断不会让你受苦。”
我终于感觉到那种阴谋的味道,它不是来自宇文晏,而是来自我爹爹。
“秦家的商行遍布大江南北?没有一两年的谋划做不成罢?爹爹早知会被罢官?”我问道。
爹爹一怔,似是没料到一向不太思虑的我竟问出这样的问题。
“咳咳,爹爹也是无心插柳,早几年便经营了。”爹爹回答。
我点点头,可又觉得哪里不对:“爹,你如此有富裕,为何还要我算计后宫的用度?贴补今年治水患的银钱?”
爹爹皱着眉,觉得我的问题歪得离谱,却也答道:“啊这……女儿你不知道,替小皇帝办事,他这国库发银子慢得很,又被层层盘剥,真正能用来治水患的钱寥寥无几,爹便想从他的后宫拿点,取之于皇室,用之于社稷,也算是物尽其用,且哪有用自家银钱办皇家差事的道理?”
我又点点头,可无数片段思绪在我脑子里飞转。
“女儿,你还是快随爹爹出宫罢,离开那个小皇帝!”爹爹怕我再想到什么,拉着我往宫门外走。
我下意识地回手拉住爹爹的衣袖,却觉着触手一片细滑,爹爹这衣服怕不是蜀锦的料子罢?这布料连宇文晏一年也穿不了几件,因着他年年送来给我裁衣,旁人分外艳羡,我才多留意了几分。
可爹爹若是落魄伤心,怎会还在穿着上如此奢华细致?
我迟疑着停下脚步,细细打量爹爹,爹爹身量微丰,脸色瞧着比我还好十倍,比宇文晏更是红润百倍。
我终于觉得中了计,细细思量一番。
缓缓问道:“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早就计划被贬为庶人,所以早早便从商,经营偌大家业,又如信中所说,忧心你罢官后,我身居后位,举步维艰,便索性以兵权要挟皇上,令他废后并允我出宫?”
“燕婉给我的信是一年前写好的,因此阿爹让我算计后宫月银之时,便笃定我会被罚,所以我一入冷宫,你便大张旗鼓地抗旨回京,让皇上不得不与你密谈,处置你并答应你的条件?”
我感觉我一生都未如此机智过,连爹爹都瞠目结舌。
“女儿,这后宫如此深似海吗?连你都有了这种才智?”爹爹惊道。
他如此一说,又自知失言,便是默认我猜测得大抵对得上了。
爹爹不敢再看我,只得无病呻吟:“哎哟,我堂堂丞相被贬为庶人,我好惨啊……”
“阿爹不是抱怨了数十年早朝很辛劳吗?阿爹不是说已经颇为富庶吗?这庶民的身份也很自在罢?”我无奈道,终于对他的表演无动于衷。
“女儿,好女儿,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还在这深宫中,连年见不到,那小皇帝有什么好?你还是陪爹爹游览名山大川罢!”爹爹不置一词,只是苦着脸劝道。
我思绪通达,皇上登基之时,臣子其心各异,爹爹为宇文晏稳住兵权,不敢交予旁人,如今便是完璧归赵。
爹爹年老,为了还政于皇上,也为了自己,索性做个庶民,可秦家一倒,我这皇后之位便再也不可能坐得安稳,且我自幼随性,不适宜宫斗,日后将处处为难。
爹爹便要宇文晏废后,将我带出宫,如此一来,秦家在这朝中再无牵挂,一身逍遥。
想明白这些,我哭笑不得,爹爹是要我对宇文晏寒了心,想必也不许他告知我废后实情。
原来宇文晏那一句:你若是不把握这一次时机,我便再不放你……
是指若这一次我不走,便再也不放我出宫。
我明白爹爹的心意,瞧着宫门外风景如画,也微微动心。
可我眼前却闪过宇文晏憔悴非常的模样。
“阿爹……阿爹……我不能……”我嗫喏着,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爹爹瞧我这模样,知我已经识破这一场计谋,无奈的摇头:“好好的女儿,却偏偏嫁给了皇上,罢了,你愿意留下就留下,爹爹与小皇帝定下君子之约,若你不愿与我离开,他自会护你周全。”
“我的蓁儿长进了,再不是寡思之人,有足够自保的心智了。”爹爹长叹,摸了摸我的头,又略显欣慰。
许是这几年跟在宇文晏身边,我确是不似往日愚笨,可对着爹爹,我又恨自己没有被蒙在鼓里,便不能抛下宇文晏。
“阿爹,女儿对不住你。”我又落下泪。
爹爹似乎也早就预料会有这结果,对我叮嘱了许多话,便最后看了一眼这偌大皇宫,走出宫门外。
我看着爹爹的背影,哭得不能自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我身上披上外衫,“你莫伤心,朕自会派暗卫护着你爹爹。”
我哭得越发伤心:“我的爹爹和夫君,都是算计我的老狐狸!”
“是是是,为夫对不住你。”宇文晏叹道。
“呜呜呜,秦家倒了,秦云蓁被废后了,我再也不是上天入地最离谱的皇后了。”我情绪大起大落,开始无理取闹。
“那你以后就做上天入地最离谱的宠妃罢,朕不再立后便是了,朕早已为你打算。”宇文晏宠溺道,“反正宠着你这件事,朕都习惯了。”
“你刚才说废后时,不就好凶?”我不依不饶。
“……”宇文晏无言以对。
她是后宫独宠的皇后,得知因抗旨被废要贬为妃,她喜上眉梢
9
一个月后……
谁能料到呢?废后之后,淑妃竟是我自己!
从爹爹走后,我也被废后,太后十分满意,连带着对我一向的看不惯都弱了几分,破天荒的没再与我作对。
原来的淑妃因着去冷宫告诉我朝政,被指后宫干政,贬至答应。
我顶了她的位分,成了宠妃,与德妃共理后宫大事。
至于那容美人,果然放着放着便凉了,她宫中的人被燕婉敲打过一遍,待她更是冷眼了。
我嘛,更理所当然的咸鱼了,毕竟宠妃身上没那么多负累,离谱一些也是常事。
爹爹不再承担第一奸臣的骂名,而我没了秦家的权势之后,好似更受宠了,再无人怀疑宇文晏当初娶我的意图。
我瞧了爹爹自请被贬为庶民的折子,上面还与皇上定下君子之约,请皇上务必废后,免得爹爹离朝后,我成为众矢之的,且不论何时若我想离宫,皇上不得阻拦,如此这般,爹爹便交出兵权,挂冠离去。
宇文晏允了这些事,只批注道:若蓁儿不愿离去,朕必护她一世周全,请大人安心。
我看完折子,又深感爹爹大恩,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深远。
而如今我身在皇宫,只得常常给爹爹写信,听暗卫报他的近况,大抵是说过得比我快活多了。
后来连宇文晏,也每月来听我爹爹的逍遥生活日常。
今日听完爹爹吃遍江南美食之事,宇文晏品着茶露出羡慕的神色,我也忍不住叹一声:“早知道爹爹如此自在,我便也随爹爹出宫了。”
宇文晏放下茶杯,敲了敲我的头:“休得胡说,你应当思虑的是今日吃何种美食,明日玩什么新物什,还有如何为朕诞下皇嗣。”
我福至心灵,悄声问道:
“哦?你是不是早就谋划让我有牵挂,诞下皇儿,便不跟爹爹走了?”
“一举两得罢了。”宇文晏笑得老谋深算。
爹爹早就谋算挂冠离去,宇文晏也预判了他的谋算,除了兵权与朝政,他还想着如何留下我,可惜我的肚子没动静。
“等等,莫非你废后那日形容憔悴,也是为了我不跟爹爹走?”
宇文晏但笑不语。
我哀叹一声:“老狐狸!”
而后我突然想到一件大事,又问:
“我听旁的妃子说,你夜夜都在她们那和衣而睡,为何如此?”我嘿嘿两声,暗示他不行。
“胡思乱想!”宇文晏又敲了我的头,“若是你无所出,旁人有了嫡长子,你该如何自处?原本你便不善计谋,虽有宠爱,到底不如有子嗣做依仗,即使秦家势颓,前朝大臣和太后也不会过多刁难你。”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有大病……瞧不见美人的美,不解风雅。”我点头道。
“倒也是如此,既见了你,旁人又怎能入眼?若说是有大病也不为过。”宇文晏也不知是不是在揶揄我。
可我心里却微微发暖,我虽不善谋算,可得了个好爹爹,嫁了个好夫君。
虽然身为重臣之女的一世荣华的靠山被推倒了,虽然身为皇后的咸鱼生活被打翻了,我的命运不断脱轨,将来也不知还会驶向何方,但终归,有人护着我,一世长安。(原标题:《皇后的咸鱼生活被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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