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人喜欢把爆竹称为炮。
七零后对炮的记忆是与生俱来的。儿时对春节的感知,大部分来自放炮时那爆裂的声响所产生的刺激。腊月二十三祭灶以后,村里的主路上就能零零碎碎听到炮声。在那个时候,能放上一两枚炮是件奢侈的事,只有家庭较为富裕的人家的孩子才买的起代销点里的散炮。他们往往是其他孩子追逐的焦点。谁买了炮,不用通知,差不多半村的孩子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周围,前呼后拥地把他请到街上。只见他慢悠悠地从最里层的夹袄中掏出一枚炮,找块稍微平整的路面小心翼翼地摆放好,有时也插在雪地里。大家无比羡慕地看着,纷纷夸赞这炮的威武。于是他就会细致地捋捋炮捻子,尽可能地使它朝上竖起来,以显得这炮更为高大。此时,早有人拿了黍秸瓤子从就近一家灶堂里点了引火过来,毕恭毕敬地交到他的手中。“靠后!”年纪最大的孩子大喝一声,大家捂着耳朵远远地躲去,不敢正视,半斜着身子,用眼角的余光盯着炮主的手,胆小的女孩子们还互相捂住对方的耳朵,紧紧地把眼闭上。此时空气都是凝固的,大家都肃静下来,屏住呼吸,也可能捂住耳朵的缘故,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大家紧张的氛围中,炮手也略显小心 ,慢慢地蹲下腰,把胳膊伸到极直 ,以让自己的身子离炮最远,使劲吹吹黍秸穰子让火星更旺,然后颤颤巍巍地够向炮捻子的顶端,戳了好几下也没有点燃。我想,他此时也一定很害怕,但已是骑虎难下,在大家的期许中,他这个“英雄”不做也不行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吼!”有调皮的孩子还故意一跺脚大喝一声,吓得他下意识地拔腿就逃,于是大家都哄堂大笑。在这笑声中,不难听出有几分幸灾乐祸或者讥讽的味道,似乎此时大家的身份一下子扯平了,有人开始数落炮主的胆小。炮主定定神,黑唬着脸瞪一眼那个叫喊的坏蛋 ,然后再次把黍秸穰子伸向炮捻子 。 “呲…”炮捻子冒出耀眼的火花,他再次拔腿就跑,不过这次跑得光明磊落,大家也没有了唏嘘声。“啪!” 这枚炮就在大家既想又怕的纠结心理中最终必然地炸开了…, 那响声真的震得半个村子都在振动。而后,炮主直起腰,背起手,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大家的夸赞,那感觉就是村长也是体会不到的。
春节最高潮的部分,是从凌晨第一挂鞭炮声开始的。
农村有个习俗,谁家的鞭炮响的最早,说明这家人最勤快,来年的日子也就越红火,所以差不多早上三四点钟就有人家开始放炮下饺子了。
第一挂鞭炮的响起,就是对全村孩子吹响的集结号,不管大人如何斥骂,疯子一样都会冲出家门,追着鞭炮声一家一家地串。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谁也不愿说但又谁都心知肚明的目的,那就是去捡拾哑炮。哑炮,就是一挂鞭炮里没有炸响的,或多或少留有一部分残余的炮捻子,有的甚至只剩下光秃秃的身子,不过里面的火药还是完好无损的。每当炮声一停,孩子们就像冲锋一样跑过去,在满地的炮皮屑中扒拉哑炮,尽管不时还有延迟炸开的炮在身边响起,但谁也顾不了那么多。细心的大人会喝止大家等一会儿,又有谁会听他的呢! 捡的多了,就有了经验。捡时需要使劲捏捏,饱满的说明里面还有火药,瘪的就啥也不是了,捡了也白费。
待到大人们开始走家串户拜年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收获颇丰了。然后就聚在一起,先比谁的哑炮多,这时再没有人羡慕当初那个被自己追着谄媚的炮主了,因为他也在捡哑炮。有大胆的人,会把捻子极短的炮点爆,也会受到大家的称赞。而,最为刺激的是,最为大胆的人会把没有引信的炮上半部分的卷纸剥开,露出亮晶晶或黑乎乎的火药来,然后点燃,正在火星向上喷射的时候,噹地一声跺上一脚,也会像正常的炮一样炸响,甚至有时候更响。炮手会像幸存的烈士一样受到尊崇,在他的脸上会洋溢出乡长也没有的自豪 ,尽管我隐约感觉到他一定脚疼……
儿时的理想就是能够拥有一枚炮,并亲自点爆它。但,父亲从来不允许我放炮,说那很危险。只是后来我慢慢知道,父亲不允许我放炮的主要原因是那时家里太拮据。
我独立放炮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父亲头一个春节后就告诉我下一个春节期间的炮就由我来放了。我激动了整整一年,每天都在憧憬着那一刻 ,我不知道当着自己孩子的面把整整一大盘鞭炮点爆,在自己孩子们心理会不会是神一般的存在。为此,在放炮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把孩子们也叫到跟前。可是,当我点燃炮的时候,自己怕的要死 ,捂着耳朵大叫。而俩儿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尤其小儿子还大笑说我是个胆小鬼……
望着满地的炮皮屑,不知道怎么了,我却有几分伤感,第一次当“英雄” ,竟然以这种形势收场。更为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村里的孩子来扒拉哑炮。
这几年禁燃,家也搬到了小区里。小区里决不允许放炮的。于是,我就录了一段音频,在春节的早上,在客厅里用扬声器放一放。虽然也很响,但却没有了炮那原来的味道。更难受的是,妻子居然说我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