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王鹏飞
4月25日日本举行的“众参三选”(众议院北海道2区补选、参议院长野选区补选、参议院广岛选区再选)以自民党的“全败”落下帷幕。作为菅义伟内阁上台后的首次国政选举，如此成绩颇为难堪，菅义伟不得不在25日回应选举结果时表示：“政府面对强大的逆风，目前只能好好制定新冠疫情应对措施，把该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好，别无他法。”
一时间，无论是日本媒体还是海外媒体均将本次“众参三选”视为日本下一届众议院选举的前哨战，普遍认为以立宪民主党为代表的在野党阵营将在下一届众议院选举中趁势崛起，菅义伟“是否够格”带领自民党赢得下一次大选饱受怀疑。
日本在野党真能大幅跃进、重现与自民党鼎立对峙的局面吗？笔者认为仅关注选举结果，而忽视三场选举的过程与细节难以有效评判这次“众参三选”对于下一届众议院选举产生的影响。唯有从选举前的舆论氛围、选区现况、自民党与在野党的选举策略、选举得票率等多角度分析，才能避免雾里看花、作出简单论断。
自民党为何三连败？
首先，众议院北海道2区补选是因为该区的原议员吉川贵盛深陷金权政治丑闻被起诉，舆论的挞伐迫使自民党没有推荐候选人。这是一场自民党鸣金收兵、暂时回避与在野党对抗的补选。
2020年吉川贵盛因被曝在担任农林水产大臣期间与日本大型鸡蛋企业秋田食品公司（AKITA FOODS）前会长会面至少8次，其中3次接受后者的现金共计500万日元（约合32万元人民币），以顺应业界请求延长了鸡蛋企业的政府援助项目、增加补贴资金，涉嫌受贿被东京地检特搜部调查，于去年底辞职。今年1月12日东京地检特搜部以受贿罪正式起诉吉川贵盛。
鉴于这起金权政治丑闻证据确凿，自民党在短时间内再拥立候选人难以赢得选民信任。因此，自民党选举对策委员长山口泰明在1月15日的记者招待会上表示：“在深刻反省的基础上，我认为应该首先努力恢复选民的信赖”，自民党作出不推举候选人的决定。而原民主党政权时期任农林水产政务官的松木谦公获得立宪民主党、国民民主党、社民党的推荐及共产党的支持补选当选。值得注意的是，根据北海道选举管理委员会统计，松木谦公获得59664票，而2017年大选举时吉川贵盛获得104824票，两者相距甚远。并且本次补选投票率仅为30.46％，投票率之低，排在战后日本补选投票率的倒数第二位。大量自民党与公明党支持者在自民党“不战”的情况下没有投票。可见，在野党阵营在众议院北海道2区的议席绝非坚若磐石。
其次，参议院长野选区的立宪民主党籍参议员羽田雄一郎去年底因新冠肺炎去世。在今年4月25日的补选中，立宪民主党推举的羽田雄一郎之弟、标榜为“政治新人”的羽田次郎参选。羽田次郎战胜自民党推荐的小松裕成功当选。
本场选战被媒体称为“悼念之战”。看似继承兄长遗志的羽田次郎成功当选理所当然。但是，笔者认为这一观点显然忽视了“政治新人”羽田次郎的身份，深究羽田家族的家系可知，羽田家族是日本著名政治世家，在野党阵营在长野选区的胜利与其说是“悼念之战”，不如说是源于世袭议员的优势。
羽田家族身世显赫，羽田次郎的祖父羽田武嗣郎在二战前就曾担任众议院议员，二战后出任自由党最为枢要的“党三役”之一政调会长一职；1955年保守政党联合成立自民党后，出任党副干事长一职。其父羽田孜更是于1994年出任首相组阁，是上世纪90年代同小泽一郎、细川护熙等人掀起政治改革运动一举推翻自民党长期政权的风云人物。
羽田次郎无疑是典型的世袭议员，其早年曾作为羽田孜任众议院议员时期的私设秘书出入霞关（编注：位于东京千代田区，日本行政中枢、多个中央行政机关总部的所在地），早就开辟了进入政治舞台的通道，由于其兄长作为长子继承了父亲的长野选区，羽田次郎只能在远离家族地盘之外的选区进军政界。在 2011年的地方选举与2017年的大选中，羽田次郎曾被民主党和希望之党推荐为候选人在东京地区参选，虽然落选，但足可以说明羽田次郎绝非是“政治新人”，只是没有主场之利罢了，他绝对是在野党阵营为数不多的具有悠久政治世家血脉的重镇人物。要知道，在日本竞选议员需要三个基本条件：地盘（强有力的后援会组织）、招牌（高知名度）、钱包（较为雄厚的资金实力）。羽田家族在长野县深耕了近八十年，长野县的国会议员可以看作是其“家族事业”。
反观曾是东京大学消化内科医生的小松裕，在此次补选中标榜自己为“与新冠斗争的医生”，因其医生身份博取了选民支持，获得325826票。但在羽田家族深耕的长野县，小松最终不敌羽田次郎的415781票。
再次，参议院广岛选区再选，该选区的参议员原本是前法务大臣河井克行之妻河井案里。去年河井夫妇被曝曾在选举期间行贿，被判有罪的河井案里当选无效，该席位因此重选。
作为“众参三选”中竞争最为激烈的广岛再选，纵观选举全过程，“政治和金钱”的问题成为最大的争论点。由在野党阵营立宪民主党、国民民主党、社民党、新社会党、共产党共同支持的自由播音员宫口治子全力攻讦自民党的金权政治问题，最终战胜自民党候选人西田英范。但从得票数来看，宫口治子获370860票，西田英范获336924票，其微弱的差距足可见两者竞争之激烈。
另外，广岛再选有两点值得留意。其一，广岛县选举管理委员会称，参议院广岛选举区的再选举投票率为33.61％，与前年选举相比下降了11.06％，投票率仅次于过去最低的1994年补选。同北海道2区补选一样，部分选民因自民党的金权政治丑闻暂时放弃投票，但并不意味着选民投入在野党的怀抱，一旦自民党改弦更张、在该选区拥立新的候选人，在野党阵营将很难保持现在微弱的优势。
其二，在广岛再选竞争中，日本共产党发挥了重要的组织投票作用，不仅发动广大党员在广岛县分发了不下50万份传单，更动员组织倾力支援宫口治子，但出人意料的是，在选举过程中日本共产党几乎被排除出在野党联合斗争的框架之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不仅在投票日之前的4月23日，宫口治子选举团队拒绝了日本共产党总书记志位和夫为其站台助威的请求，在选举截止日的4月24日，宫口治子在广岛市民球场旧址向其支持者表达感激之情时，也全然不见日本共产党人士的身影。以至于日本共产党内的资深议员在补选后断言:“如果不能正确评价我们党的贡献，将严重影响众议院选举候选人的在野党一体化选举策略”。
在野党恐难“变天”
自2012年前首相安倍晋三率领自民党重新夺回政权后，缺乏共同政治理念与价值观的在野党势力至今未能实现有效整合。政党目标各异，貌合神离的在野党阵营虽然在本次“众参三选”中借助民众对自民党金权政治的反感及新冠疫情后对菅内阁诸多政策的不满，赢得了局部性的胜利，但参议院广岛选区再选中立宪民主党与国民民主党对于日本共产党的处处戒备与排斥，反倒暴露出以政权更迭为目标的在野党阵营联合的界限。
放眼全国选区现况，在类似于长野选区的世袭议员地盘中，自民党对在野党呈碾压性的优势，当众议院北海道2区与参议院广岛选区的金权政治丑闻随着时间消逝，民众反感逐渐降低之时，自民党通过拥立政治形象清新的新人极有可能重新挽回颓势。
在4月26日自民党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干事长二阶俊博就党内普遍认为菅内阁应对新冠疫情不力导致疫情再次扩散造成“众参三选”三连败的观点予以批评，他认为“虽然不能说对选举没有影响，但对对方也有影响，这是借口”，明确表达了对菅义伟的支持。菅内阁在本次“众参三选”中的失败虽会引起党内的不满乃至产生更换总裁迎接下一届大选之声，但是根据《每日新闻》的舆论调查，在4月25日选举结果发表当天的民调中，自民党支持率不降反升，相比于上次民调上升了4％达到47％，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支持率仅保持在9％左右，从民调数据来看菅内阁仍算安稳。
现今日本的疫情依旧肆虐，日均新增感染人数突破5000人，民众虽然对菅义伟内阁抱有种种不满，但见识到去年美国大选期间两党相互内耗导致疫情恶化的苦果后，大多数民众充分认识到政权稳定对于防控疫情的重要性，有鉴于此，菅内阁虽遭选举三连败，但貌合神离的在野党终难撼动自民党“江山”。
（王鹏飞，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