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江,悬镜司当代首尊,超然于六部之外,得陛下独一份宠信,是除陛下外所有人都忌惮又巴结的存在。
当年,他与谢玉联手构陷了直谏要废除悬镜司的祁王和赤焰军,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没想到12年的相安无事下却暗潮涌动,而他也终将为自己犯得罪伏诛。
在他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皆为了皇权,皆为了陛下,要老而弥坚,决不放弃。
到头来,悬镜司被摧毁,一辈子的心血被唾弃,就连那口口声声高喊的“陛下,老臣都是为了您啊”,听起来也显得尤其刺耳。或许,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陛下抛弃的一天。
嫁祸祁王,为皇帝做嫁衣。他和祁王的关系是君臣,祁王为君,他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如若是君要从根上否定,那这个“臣”的反抗,也就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祁王曾对陛下请奏过,“父皇,纵观古今,真正的明君,身边根本不需要有悬镜司这样的机构存在,朝廷法度应归于统一,父皇,儿臣认为,可将悬镜司并入大理寺,一应行事当受法律约束。”陛下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甚至还警告说祁王快住嘴吧。
这段对话还好巧不巧地被他听到了,好家伙,还有什么比亲耳听到自己快死了来的惊悚,一路斩关过将的他,既然能做到悬镜司首尊,那心智和手腕都是不可比拟的,祁王立马就上了他的黑名单。
只不过构陷祁王并非易事,祁王本身中正有才干,是未来的准陛下,而且口碑名声俱佳,当时的天下皆以能入祁王府为荣,但一心为国,急于施展抱负的祁王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功高盖主,朝野上下只知祁王,不慕梁王,这让真正的掌权者作何感想,人还未老,却被儿子强压过一头,试想哪个做老子的能甘心?
但是陛下这一想法很隐秘,别说祁王,就连跟随的幕僚也未察觉,但却被他了然于心,说来也是,悬镜司原本就是皇权的眼睛耳朵,对外有监督之责,对内却也是最了解掌权者心思的人。
他伙同谢玉制造的手书,以及赤焰大将聂峰的半幅骸骨,人证物证力挫还在外打仗的7万赤焰军,来个死无对证,而祁王这个谋逆的逆首自是首当其冲,陛下也做了“心甘情愿被蒙蔽”顺势而为,收拢了所有的大权,再次把被压制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场君臣谋逆的大案终被不明不白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下去,成了所有人都三缄其口的缺口,存活下来的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或许在他窃喜自己又一次成功保全了悬镜司,坐稳了首尊之位时,最应该高兴的不是他,也不是获利的谢玉,而是稳坐钓鱼台的陛下,试想正值壮年的陛下,能让人爬在自己头上肆意妄为吗,即便是自己的至亲骨肉,也必然掐灭在成气候前。
他曾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圣贤从来没有自己选过死,他们只会劝别人去死。” 就能说明他有多了解陛下的所思所想,对与不对,从来不是掌权者要考虑的,唯有绝对的独裁才能掌控一切。
放过谢玉,惹祸上身。相比谢玉,虽然俩人都是十足的恶人,高高在上的权力都是用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换来的,只不过他们又有本质的区别。
他一心想要的就是辅佐陛下,成为陛下手里的利剑,而自己这把利剑唯有陛下可以左右,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染指,这也是陛下宠信的最重要原因。
他和谢玉的唯一的关联就是李重心,一个擅长模仿字迹的无辜之人,但也是构陷赤焰一案的关键,要想万无一失,就必须做利益捆绑,所以,谢玉的落马,他必然会救。
只不过,或许相安无事的12年让他放松了警觉,或者说他自大了,竟没想到插手谢玉一案,会是自己塌陷的前奏。
当然,作为赤焰一案的主谋,找上他是迟早的事,但以陛下多疑的性情,随意地指控最信任的人,如果没有一点不能反驳的理由,自然也说不过去。
也正所谓事情的发展大多都是一环套一环,人人都是套子里的人,金陵城这场血雨腥风不是能避就避的,而他的主动出现就是最好的理由。
谢玉落马之时,他并不在金陵,但跟夏冬的对话很有意思,他上来就质问道,“冬儿,我悬镜司自开朝经太祖设立以来,有何铁则?”夏冬也恭恭敬敬答道:“只遵圣命,查鉴妖邪。不介朝政,不涉党争。”
单看这十六字的铁则,就让人肃然起敬,而他也一直对外保持这样的状态,这点就誉王听从林殊安排,来询问他李重心的事情时,喝的是早些年的陈茶就能得知,他骨子里也是希望自己能做到立身于朝廷党争之外。
而且他在牢狱里也劝说过谢玉,不要过早参与党争,说白了就是不要战队,保持中立才能活得更久,也更有选择权,这是他给自己定的铁则。
而且夏冬这个刚正不阿的徒儿对他也始终是推崇尊敬,当然这是在夏冬不知道赤焰实情的前提下,这里也能从蔡荃和夏冬的对话得知,那句铿锵有力的“悬镜司的门楣之所以威严光辉,深受陛下信赖,朝野敬畏,不就是因为此处乃是个最有法度之地吗?”就这句话与其说是讲给夏冬听的,不如说是借此机给悬镜司“定性”。
从悬镜司上下等级森然的管理制度,就能看出他这个首尊,不仅地位高超,品质也是受到上下爱戴的。在他落马后,靖王的副手列战英曾感慨过,“要知道,那可是夏江啊,这些年陛下对他的宠幸朝野上下可以说是无人可比。”
人算不如天算,虽然他自认为正中了陛下的心事,也自觉做得隐秘,可对他不五马分尸誓不罢休的赤焰旧部来说,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能作为突破口,更别说自己跳出来充当谢玉的保护伞了。
设局卫峥,是生死局。与其说设局卫峥,是主动出击,想把靖王和林殊一击即中,不如说是不得已而为之。
卫峥,这个赤焰旧部的身份太过敏感,不仅对想翻案的人来说,是期盼;而且对陛下来说,也是一块不能触碰的心病。
或许壮年的陛下,可以一怒横尸遍野,但暮年的陛下却不敢也做不到,单从他对太子的一再纵容就能得知,明知太子性格怯懦不能成事,却还是一味地偏袒,就说明陛下在很多事情上是有心无力的,这个容易被拿捏的太子,就是陛下的盾牌。
对于赤焰军,陛下难道不曾后悔过吗?正如静妃质疑陛下的话一样,“陛下不觉得,当年的父子之情、夫妻之爱、君臣之义,全部都消没在陛下自己,无端的猜忌之中吗?”这里我不愿理解说陛下老了,扛不住了,更愿理解为是陛下怕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连最高掌权者都有怕的时候,他肯定也有午夜梦回不敢入梦的人,当年的祁王,保家卫国的林燮,这些传奇人物虽已逝,但人都是有记忆的,曾经的老人都还在。
铩羽而归的林殊曾直言不讳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置靖王于死地。因为你害怕他。你害怕靖王,就如同你当年害怕祁王一样。祁王曾经计划要裁撤悬镜司,而靖王的上位,对悬镜司更加没有好感。他不把你五马分尸,已经算是宽大了。”
即便不是卫峥,哪怕是个再小一点的人物,他都要扯上赤焰军,都要斩草除根,因为这不仅事关他个人的生死,也关系到悬镜司能否历代相传的命运。
其实,在批判他十恶不赦的同时,很容易忽略一个问题,那就是这12年间,他没有特别大的建树,也就是除了赤焰案,很多时候他的存在并不显山露水,所以才有闭关2年多的休闲。
皇权在上,他只不过是一把利剑。平心而论,夏江这个人业务能力和眼光都还是不错的,能迅速铲除危机,把握时机,让悬镜司在他这一代发展至鼎盛之势,也算是辉煌,只不过他的辉煌之路经不起推敲,手段更不光明罢了。
不过,他的存在,连同悬镜司的存在都只是巩固皇权的一把利剑,而他一生围绕的也唯有皇权,最终自然也逃不过皇权牺牲品的命运。
要不然陛下在得知他败落于靖王后,就生气地连面也不见,即便他连写多封手书,也未能挽回一点圣心。其实,他应该早就明白,他与皇权相比,必然是被抛弃的那个,只不过他不甘心罢了。所以才会在狱中,还对秦般若计划三月春猎,幻想着自己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俗话说要想看清一个人,就要看他不得势时的所作作为。他虽然阴险狡诈,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但也是个老而弥坚,做任何事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心志坚定的人。为了胜利,算得上不择手段,但其实并非完全泯灭人性,至少临死前见到自己儿子时,那种欣喜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皇权至上,益之用之,弊之弃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