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有古代东北印度佛教信徒供奉祭拜度母的盛大场景，从中不难看出度母法会的盛行及度母在佛教中享有的崇高地位——
“满胄王铜佛像北二三里，砖精舍中有多罗菩萨像，其量既高，其灵甚察。每岁元目，盛兴供养。邻境国王、大臣、豪族，赍妙香花，持宝幡盖，金石递奏，丝竹相和，七日之中，建斯法会。”
▌度母坐像 唐卡 长52.1厘米 宽43厘米 1260~1290年 美国克利夫兰博物馆藏
度母，又言“渡母”“救度母”，按佛经记载，是“三世诸佛之母”和“一切众生之母”。汉文“大正藏”《佛说大方广曼殊室利经观自在菩萨授记品》记载，由观自在菩萨眼中放大光明而生，誓言以慈光遍照一切众生，如同慈母一般，以平等、怜悯之心救度众生出离生死苦海，成就各种事业，令众生心满欢喜。
藏传佛教中，度母被视为观世音菩萨悲泪所化现的女性佛母，称为“多罗母”“多罗佛母”“度母”“救度佛母”。藏传佛教所有教派，都对度母极为崇信。13世纪时，法主达玛斯瓦敏求学印度，在其传记中也多次记载了已呈衰微之势的东北印度对度母信仰的保存。
本文试图通过对中外各种历史典籍的研究分析，厘清度母信仰的起源以及度母在佛教众神殿中的地位，找出其中各种关联和脉络，分清主次，完善和丰富度母在佛教图像学中的资料，梳理其传承的历史变迁。
▌度母概念、形象的出现
作为第一位女性主神，度母的形象首次出现在5～6世纪的笈多时期。她在佛教众神殿中地位显赫。几部佛教经文均提到了她示现的多种化相。在随之而来的帕拉艺术中兴狂潮中，这些形象逐步丰富完善，度母各种变化身的供奉也已十分广泛。
▌度母组像 合金铜，嵌银 高38.1厘米 9世纪 锡尔布尔出土 洛杉矶州立博物馆藏
目前，没有任何考古及文献证据可以证明佛教中的度母概念出自5世纪之前。我们能查到的最早出现“度母”确凿记录的文献是由善无畏（Subhakarasimha）于724年入唐后翻译的《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其中，度母仅作为观音菩萨的眷从出现。
《圣文殊师利根本仪轨》中提到度母多次。此时，度母已不再简单是观音菩萨慈悲心的人格化现。她作为惟一一位女性，与各位菩萨、缘觉、大日如来佛等形象一同出现。可见，其地位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
在8世纪之前，因陀罗部底（Indrabhuti）沿承的《密集金刚续》中也出现过度母的形象描述。后期“唯识论”瑜伽行派代表人物月官居士（Chandragomin）是度母信仰的坚定维护者，由他编著的《多罗百修法》对推动度母信仰起到了关键作用。
杜特（Nalinaksha Dutt）在其著作中也提到，7世纪的一份《楞严咒》残片中记录了度母作为最高阶女性主神出现。在这部被不空法师（Amoghavajra）用中文转写的经书中，度母身呈白色，高贵典雅，手中持金刚杵，身饰金刚杵串成的花环，其冠冕中显现大日如来化佛。可以明显看出，这样的形象与我们传统认知的度母不同。这之后，度母形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蔚为壮观，形象的标准也逐渐规范统一。
▌度母坐像 合金铜 帕拉风格 高18.8厘米 11世纪 西藏布达拉宫藏
帕拉时期，度母信仰蔚然成风，帕拉皇族更是以度母为家神虔诚供奉。达玛帕拉时期一则罗湿陀罗拘陀王的铭文证明了这一点。从萨卡历法727年（805年）的戈文达三世的尼萨里卡敕令中，我们获悉，罗湿陀罗拘陀王朝的戈文达三世在与帕拉王朝的战斗中取胜，从达玛帕拉那里得到了一尊度母女神像（或是印有该女神像的一面王族旗帜）。这一事例被镌刻在铜板上诏告四方，说明罗湿陀罗拘陀王朝对此次战役获胜的骄傲，从侧面也说明了这件作为战利品的度母雕像（或者旗帜）的重要性。
帕拉王朝对度母的尊爱和崇尚极大推动了度母信仰的流行。帕拉王朝在规范统一前人对度母的形象设计之后，开始了新形象的扩容，更多新的度母形象应运而生，其身色、身姿、面数、手臂数及所属眷主各不相同。但是，无论怎样变化，度母右手结予愿印、左手持夜莲花的造型基本没有改变——予愿印象征施予救助，与救苦救难的度母形象相吻合，而夜莲花亦为度母的标志性特征。据佛经记载，夜莲花为夜间绽放，日落而开，日出而阖，象征度母继承手持莲花的观音菩萨的事业，夜以继日，不辞辛劳地拯救苍生出离苦难。
及至后来，更多的诉求被赋予度母。包容各种信众的祈愿、吸收各种带有拯救属性的神灵特征，甚至包罗各种民间神话中的神衹，令度母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狂热的信奉终于设计出“大幻化胜军”（Mahāmayāvijayavāhinī）（度母）这一终极度母形象——这位女神千手千面千眼，对信徒的祈请无所不达。她的成就法被收录在没有公开刊印的尼泊尔写卷《陀罗尼随摄》之中。
▌起源地的争议
西藏拉达克流派
印度佛教历史学者夏斯特里（Hirananda Shastri）坚信佛教度母女神并非起源于印度。他认为，度母崇拜源自印藏边界拉达克的某个地方。夏斯特里的学说基于度母的最早一种化身——独髻母并非来源于本土而是来自于拉达克附近的民间信仰而产生的推论。
印度原始起源派
马拉·高希（Mallar Ghosh）在其著作中对度母进行了详尽的探讨，并试图证实度母的印度起源。他引用了很多早期婆罗门教的形象特征及演变来证明自己的论点。在他的论述中，度母是佛教在金刚乘密教发展到一定阶段吸纳印度教神灵而发生的佛教化转变。许多佛教诸神在印度教中都可以找到原型，正如佛教中的观自在菩萨与印度教中的湿婆地位、形象相似，度母与印度教的杜尔迦女神无论从地位、功能及对信众的影响上都极其类似。而在五方佛母中度母另有一个称号Tāri?ī,这个称谓曾经也是杜尔迦的名号。由此高希认为度母信仰应该来源于对杜尔迦形象的借鉴和再创造。他认为，最早的度母形象创造于印度东部摩揭陀地区。
印度西部沿海派
认为度母信仰是印度西部沿海地区渔民对救难女神原始信仰的佛教化体现，这从印度西部诸多石窟寺如奥兰加巴德（Aurangabad）石窟、艾罗拉（Ellora）石窟、可内里（Kanheri)石窟早期的图像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观音并度母、俱胝“救八难”组像 高约220厘米 6世纪中期 印度西部可内里石窟
时至今日，马拉·高希的学说逐渐被学界及大众所认可接受。无论上述哪种学说，度母作为救苦救难及导引信众的形象和功能却是一致的。
度母的分类和命名
B.巴塔恰利亚一共总结了25种不同的度母形象，她们都是比较常见且有固定传承的，加上另一种绿色身的狮吼度母，这26种度母都有各自对应的名称、成就法，其形象也或多或少反映在历代的雕塑作品中。当然，还有许多度母形象没有被囊括在这之内，有待研究学者更多的考古发掘和文献比对研究。
▌度母站像 红铜鎏金 尼泊尔 高71厘米 13世纪 国外私人收藏
巴塔恰利亚将度母按照身色划分为五大类。
绿色身色的度母：
1.圣度母Arya-Tārā
2.财舍度母Dhanada-Tārā
3.难近度母Durgottāriṇī-Tārā
4.（绿色）穰麌梨Jāngulī
5.担木度母Khadiravaṇī-Tārā
6.大吉祥度母Mahaśrī-Tārā
7.摩诃度母Mahattarī-Tārā
8.（绿色）叶衣佛母Parṇaśabarī
9.予愿度母Varada-Tārā
10.降伏制胜度母（?）Vaśyādhikāra-Tārā
11.狮吼度母Simhanāda Tārā
白色身色的度母：
1.救八难度母Asṭamahābhaya-Tārā
2.（白色）穰麌梨Jāngulī
3.作明佛母Kurukullā
4.无死度母Mṛityuvañchana Tārā
5.四臂白度母Chaturnhuja-Sita-Tārā
6.六臂白度母Shaḍbhuja-Sita-Tārā
7.流动回音度母Viśvamātā
黄色身色的度母：
1.俱胝佛母Bh iku ī
2.（黄色）穰麌梨Jāngulī
3.（黄色）叶衣佛母Parṇaśabarī
4.明净度母（?）Prasanna-Tārā
5.金刚度母Vajra-Tārā
蓝色身色的度母：
1.独髻度母Ekajaṭā
2.中国密宗多罗菩萨Mahāchīna-Tārā
红色身色的度母：
红色作明佛母Rakta-Kurukullā
本文根据武汉/刘钊《试析度母信仰起源及早期传承》一文编辑整理，原文刊载于《收藏》2019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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